埃莉诺赶到伊特罗斯主星时，她以为要费些功夫才能进来。

结果园区的防御自动朝她敞开，她被请了进来。

她没带人来，急急忙忙独自赶过来，就是侥幸觉得还有余地转圜。

但这里，异常安全。

林昭在空旷的地上静静地站着，等她到来。

埃莉诺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但情绪绷得太久，后脑有一种无法控制的神经紧张感，这种紧张感让愤怒和无力交织在一起。

她越走越快，走到林昭跟前，抬脚把她踹翻在地。

“长本事了是不是！还会强抢控制权了是吧！”埃莉诺踹韩长风踹习惯了，同样的动作放在林昭身上，她抬起腿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在后悔了。

但她是真的生气。

林昭一声不吭，倒地又爬起，规规矩矩地双手背在身后，听训。

“这么多人都看着、知道了，你想怎么收场！挨两枪看自己活不活得下来是吗！”

林昭继续沉默着。

“…说话！”

“老师…”林昭的声音才出，脸上就滴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埃莉诺从没见过林昭哭，即便那时候，她家里所有人死尽了，她也只是在沉稳地安慰罗南。

“老师，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倒废料的、不同意倒废料的，全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把我们当作实验材料，因为我们死了也不会有人在乎。”

“…有人在乎，所以我们现在…”

“迟来的在乎，救不回人。”林昭倔强地抬起头，抹了把脸，“他们内部意见不一致，但从来没有撕破脸皮强硬地表示反对这件事，每个人都在暗戳戳地试探，看谁先走错路、下错棋，又都侥幸觉得，万一能成功呢。”

“林昭…”埃莉诺想说点什么，她不知道她在这里知道了什么，却被她逼人的情绪吞没了语言。

“老师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海罗尔知道一切，默认发生，但还暗中观察，让机器人和我保持距离，听从我的简单命令。甚至在我被洛胡玛矿场扔出来后，还派人留了我一条命…他也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保住仅剩的实验样本。”林昭紧咬牙关，连背脊都挺得笔直，眼泪一串串滑下来，脸上却没半点哭相，“老师，你们均衡各方的大道理说了好几年，人少死了吗？”

林昭知道自己后方正在接近的两人，整个金属园区都在她的监控之下，更不要说越过安全线这么大的动作。

“你说的没错。”沈既衡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但知情，不等于有能力阻止。”

“可海罗尔的知情，是他也想看牧宫能做到哪一步，他豁不出去做的事，自然有其他人帮他做！就算他来不及阻挡试验的进度…”

“他希望用推进来换取机会。”沈既衡打断她的情绪，用他的极度清醒的冷漠回复，“牧宫的试验成果是突变而来，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所以他才会那么快退出谨工程。我们至今无从得知他试验出什么，也不清楚无限金的意图。想要改变，就不能只靠恨，你得知道它是怎么建起来的，谁在维系它，谁能决定它变，谁又绝对不会。”

“控制变量嘛，我懂。可是总长，如今我这个变量非要谁死，您又能拦得住什么？”

林昭挂着泪痕，面无波澜，转身离去。

埃莉诺始终一言不发。

在见不到林昭身影后，她低声苦笑：“老娘就没这么憋屈过。”

她没和联盟安全总长说话，也进到了园区里面。

“去看看海罗尔，我觉得我血压上来了。”沈既衡抹了把脑门，急忙赶过来也耗了不少精力。

“把好人逼到忍无可忍，这场面你也不想看到。”沈既明站在他身旁，神情难辨。

“几岁了还好人不好人的。就算她是个恶人，她有能力做到让所有人闭嘴也算是她有本事。可是现在她能吗？”

沈既衡已经切换好工作状态了，他向里头走去：“我也劝你一句，心软不是保护，送个糖、见个面这种小打小闹不会对她有任何帮助。”

他没空和沈既明说太多。

林昭今天的行为，他是真的拿不准。

如果她真的在这里做了什么，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但当事人完全不在乎。

林昭跑回来仓库，找了个箱子就躺了进去，把自己藏在铜板的阴影里。

埃莉诺找了好久才找到人。

对下属有愧疚感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这已经发生了。

她走近两步，原本准备好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是林昭先开口。

“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向你发火的。我只是突然发现我没那么明白你们，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哪一个决定是为了方便谁做事。好像谁都在不得已，所以就没有人需要为他们的行为负责。有时候你们说是为我好，但我…分不清。”

埃莉诺吸了口气，把林昭翻了出来，在黑暗中直视着她的双眼：“学生有不解的地方，那一定是老师的问题。”

林昭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新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今天的哭持续时间太久，但她不想阻拦自己。

埃莉诺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质疑、愤怒、失望，但没有及时解决。不是给我自己找借口，我之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一直觉得处理完一个问题，就再去处理下一个，把结果摆出来，事情总会好起来。换句话说，我以为责任是能靠执行力承担的，不需要解释太多。可你不是任务，你是人，有时候我都忘了，人需要被听见。”

“我之前还想，你闯出什么事，你老师我给兜着。但是我发现…”她苦笑一声，“我也没那么大能力。所以，我们得一起探索，在有限的空间里，灵活变通一番。”

林昭眨巴眨巴眼，痛快哭一回，哭得脑子发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还看，看什么呢！”埃莉诺像摸大狗一样把林昭的仪表弄得乱七八糟，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林昭的脸在埃莉诺的肩上被挤得变形，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先去看海罗尔死没死。”

“老东西不老实，让他吃点苦头也没关系，再说，我学生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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