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冠多误身》
慈恩堂的走廊上,从里屋挪出了一张仿古的素漆木几,两张锦团,两只秘色平底小碟,摞了些老人家爱吃的茶果点心,供着裴家大恩人吴医令消遣。
她掂了块糖糕在手,指尖微微用力,软塌塌的豆泥米粉之类的,便烂成一团。
许是厨子多事,无端猜想太医令就当是个年逾花甲,牙齿零星的老头,送的都是些绵软无筋,入口即化的东西。
好几回,云间雷龙翻滚,瓢泼浇天,老太君遣了婢子过来,委婉请她上房下榻,且安歇一夜。
难道是她非要焚膏继晷么。
再是保养得当,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夜里哪里不想安睡呢?
只是她实在睡不着。
她实再不是一个气定神闲的垂纶钓者,不能安安静静地等着小鱼咬钩,才猛然收线。
一想到白芷唯一的徒儿就要落到自己手里,心口仿佛万千潮水涨落,说不清是快意,还是恨意,不断地起起伏伏,难以平息。慈恩堂里静得似死人房便罢了,更漏滴滴答答,有力无气,却淋漓不尽,一声声听得她更心浮气躁。
青蘋,什么时候才摸过来呢?
倘若青蘋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主儿,真对裴家的事情袖手旁观,那她倒是刮目相看。
也罢,捉个柳应钟也算堪堪交差。
大运当前,各有造化,若像她师父那般口口仁义,非要干涉他人因果,自有苦头吃。
雷雨愈暴,雨幕倾隔。
外界洪钟般的雨声,与她心潮相谐,竟反而让她宁静了些,竟让一丝松乏困意袭来,默默地看着浑天一色的雨幕出神。
香附子——在她还被称为香附子的经年前。
很喜欢下雨。
细想来,但凡在药王谷长大的孩子,应当没有不喜欢雨天的。
宗门隐世,特地筑落在群山掩映之后,楼阁亭台间以竹骨栈道为径,悬山而起,傍水而生,斗栱简素,脊顶矮小,颇有汉晋古风,又因地势低洼,常青的草木繁盛,总有溪涧烟水浩渺,漫袭上来,若步云间。
深山巨谷之中,气候不同寻常,尤其山雨,总是莫测。在夏秋时节,总是潜夜而来,仿佛草木呵出的雾息凝聚,落在竹庐茅檐上,皆有鲜草清气。
在她两角垂髫,和其他师姐妹一样,只能将银松枝的徽饰当作坠子挂在腰间的时候,只要有毫毛小雨,这日就不必去担水浇田,也不必去摊开药材晾晒,入山采药的课业也会被取消。一群青衣黄裳的小药童,手里捧着年长的师兄师姐煮的风寒姜茶,围着最平易近人的长老,借讲学之名听一些与医理或有关,或无关的逸闻趣事。
少年听雨,她已是众星捧月的大师姐,在悬山雨阁上,于药王座下首席,巧辩灵枢之经,一手九针,出神入化,引得诸位长老频频颔首。老好人辛决明,只空占着一个大师兄的名头,温吞唯诺,不敢与她分半点光辉。那时的白芷,也只不过是她身旁一双憧憬的眼睛,一颗捧着她的星星。
一壶瓜片沏开,紫砂陶的盏里,从明快香色变成浓苦的褚黄,续续地添水,又慢慢饮至无味。
她就着回忆吃茶,不知不觉,竟听了一夜雨。
云收雨霁时,她估摸青蘋是不会来了。
想来青蘋和白芷,应当是一样的。
满口仁义,装成一副慈悲心肠,仿佛随时有割肉喂鹰的牺牲觉悟,但若有半分磨损利益的事情,她们就立刻切割开来,不让丝毫的脏水,溅到她们身上。
一个师父言传身教,带了十几年的徒弟,怎会两模两样?
香附子长长呵欠,晃着最后一盏茶水,准备在裴府的人动手前,取到柳应钟那个没脑子的女人,身上最有用的东西。
突然前院老鸦惊飞起,几扇厚门次第开,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冲进慈恩堂:
“不好了,不好了!太夫人,小娘子带人冲进祠堂——砸了!都砸了!”
他不知吊着口气跑了多久,喉咙里嗬嗬嘶气,绊上门槛,一头栽进去,痛叫一声,又被老妈子数落一通:“没良心的东西!老太君昨夜哭了一宿,将将睡下,你这横冲直撞的哭丧给谁看?那小杂种回来就回来,一并捉捆了,娘俩拴一起沉了就是,几十个男丁摁不住一个丫头片子?”
房里传来争辩的声音,家丁似被揪了耳根,唉唤求饶和辩解一同升了上来:“不是,不是……哎哦,赵妈妈,求您松手先——嘶——她,她她带了个很能打的女人!现在祠堂那块儿,简直没地落脚了,外院的兄弟都不敢进去……”
后面说些什么,香附子不是很关心了。
她站了起来,嘴角抿起一丝兴致,眼睛里迸发前所未有的神采,仿佛老木逢春。
有的人,生性就是喜乱。
即便半路杀出的乱子,坏的是自己的事,她也莫名神清气爽,先喜再说。
帷幕掀起,穿金戴银的老妇被几名丫鬟婆子簇拥出来,惶惶地走到她面前,相牵着手道:“吴医令,家门不幸,老身实是家门不幸!”
吴医令瞥了一眼她头上的天青石宝相花抹额,髻上压的金珠寿字钗,压住意欲挑起的眉,佯作不解:“老太君何故伤心?”
“老身这一生命苦啊,命里七八子各个不成器,只有最小这一个儿子,拜相封母——可偏偏是个最不孝的,”裴老太君说及此事真情实感地伤心,“娶来路不明的女人便罢,被迷了一辈子,自己的骨血也没留下一点儿,白白替别人养了半辈子孽种祸胎!天可怜见,看着那孽种长大,打她落地,就觉得没甚眼缘,不似我裴家的孙女,命理又妨克兄弟,最后还吾儿被一碗砒霜毒了去——我的儿——没良心的东西——”
她叨叨地哭了半天苦,却没哭到点子上,最后反反复复那几句,磨磨哼哼地听得香附子又烦了起来,她说:“此实乃裴相家事也,晚辈只是来行医问诊的,在贵府叨扰一夜,已是听了、被迫掺和了许多不该的事,如今想来,只我一个外人在,实不应该,也当速速告辞为妙。”
"可不是只你一个外人!"老婆子被点醒,拉住她的手不放,央求道:“吴医令,你可晓得,那孽种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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