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珑珈眼里泛着亮光，像捡到宝似的将仍有些羞涩的璟秋拉到那面西洋水银镜前。镜中映出两个倩影，一个明艳如牡丹，一个清丽似幽兰。岳珑珈柔声赞道：“妹妹，这衣裳真是衬得你越发好看了，像是从唐伯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

璟秋脸颊飞红，低头不语，只见无意识摩挲着衣角银线绣的海棠花瓣。

“哎哟”那掌柜拍手惊叹，眼睛也亮了几分，忙不迭迎上：“姑娘这气质配咱这料子，正是天生的金枝玉叶，不是我夸口，这身衣裳，穿出去保管叫满城的闺秀追着问在哪儿置办的。”

珣阳在旁笑道：“再试试刚才那一套也不错。”

璟秋抬眸从镜中瞥见身后众人期待的目光，朱唇微抿，轻轻点了点头。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不绝于耳，接下来她换了一件又一件。

褪下姜黄色短袄，又穿上茜色广袖罗衣，金丝勾勒的飞燕似要破衣而出；转眼又着了一袭月白竖领袄裙，竹青色翠竹纹样似雨后清风，沁人心脾。每一身都叫人惊艳。

岳珑珈托腮坐在绣墩上，指尖的茶盏早已凉透，她杏眼圆睁，连连夸赞，不知不觉竟已换了五六套。

“姐姐”当换上第六套藕丝琵琶衿上衫时，璟秋终于有些招架不住，轻声道：“姐姐，我看这些已经够多了，实在是太破费了…”

岳珑珈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拉起她的手，拍拍手背：“瞧我，一件妹妹打扮的这般标致就忘形了。”

随即转头吩咐：“掌柜的，烦请您替妹妹量个尺寸，把这几身衣服裁得更合身些。”

“夫人放心。”掌柜满脸笑意，拍手唤来两位绣娘：“那是自然，姑娘们稍坐片刻，绣坊的师傅手脚麻利，一盏茶工夫便好。”

绣娘们捧着软尺围上来，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珍品。待绣娘们褪下，岳珑珈上前顺手为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妹妹且歇歇，待改好了我们再去珍宝斋挑几样相配的首饰。”

“夫人小姐们且慢，”掌柜笑吟吟地上前一步，“咱们云裳阁这二楼西边的镂月厅还备着些首饰头面。姑娘们若不嫌弃，不妨趁着改衣裳的工夫过去瞧瞧？”

岳珑珈眼波流转，悄悄往封隐岚那边瞟去。只见她的夫君正抱着肩膀，歪着头看向她，眸中含着一汪春水似的，见她望来，便微微挑眉颔首，惹得她嘴边笑纹更深了几分。

珣阳站在一旁，指尖摩挲着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他原想着今日总要为璟秋花些银子才好，谁知从头到尾竟连个掏钱的机会都没有。这会儿见众人又要移步，忍不住轻咳一声：“要不...”

掌柜已殷勤地打起珠帘：“诸位请随我来。”

转过十二扇紫檀嵌螺钿屏风，眼前骤然铺开一片珠光宝气。靠墙的博古架上，红木托盘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各色珍宝，素绸衬底更显华贵，在琉璃宫灯的映照下流转生辉。

黄花梨展台上，翡翠妆匣静静陈列。老坑玻璃种的镯子水头极足，通透如凝冻的春水；红宝耳坠宛如枝头凝露的朱果。丝绒垫子上躺着雕成缠枝莲的羊脂玉禁步，底下还放着几枚错金银的香囊球。

璟秋安静地缓步而行，纤指轻悬在展柜上方寸许，目光细细掠过每一件首饰。偶尔在某件前驻足，却也很快轻轻摇头继续前行。珣阳缓缓地跟在她身后。

岳珑珈看得眼花缭乱，她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瞧瞧那，随心所欲，看中哪个发钗便叫掌柜拿出哪个来试试，可惜不是觉得这支太过华丽，就是嫌那对不够精巧，试来试去，反倒把原本精致的发髻弄得松散了几分。

“夫人不妨试试这个？”

封隐岚不知何时已来到岳珑珈身侧，手中执着一对金桂绒花嵌宝步摇。上等金陵绒染色为金桂橙黄，金丝镶黄宝石缀在花心，下坠流苏，金链上串着细小的蜜蜡珠子，仿佛桂花飘落。他唇角含笑，将发钗轻轻举起，恰好接住了一缕从窗棂透入的日光。

岳珑珈微微撅着花瓣唇，眼波横斜：“夫君糊涂了？这五月天里，哪有戴桂花钗的道理？”

封隐岚却不依，指尖轻转那支步摇，金桂纹样在阳光下漾起细碎金光：“夫人且信我一次。”嗓音温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罢了罢了。”她终是妥协，试了这么多也烦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她伸手去接，谁知封隐岚只递来一支，自己却执了另一支绕到她身侧。

岳珑珈正对镜自簪，忽觉耳畔传来温热吐息。那人修长手指穿过她微乱的青丝，将金桂步摇轻轻别入鬓间。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垂，惹得她睫毛轻颤。

“你瞧。”他低语着退后半步。镜中佳人云鬓间金桂生辉。

“当真是不一般。”岳珑珈左看看右看看，镜中流苏随之摇曳，在金桂映照下漾起细碎光晕，衬得她杏眸更添三分潋滟。她指尖轻抚鬓边金桂，眼尾微挑：“没想到夫君对女儿家的首饰竟这般在行？”

封隐岚闻言低笑：“为夫哪里懂什么首饰。不过是懂得夫人如何更美罢了。”

另外一边，璟秋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凝滞——鎏金托盘上，一只赤金红叶项圈正泛着熟悉的光泽。项圈中央的红碧玺被巧手切割成枫叶形状，每一道叶脉都镶着细如发丝的金线。两侧各垂下一对流苏，上头的珍珠与红碧玺珠子错落有致，在宫灯下流转着温暖的光晕。

她指尖猛地攥紧裙裾，指节发白。这是母亲最珍爱的项圈——那年秋天，她呱呱坠地时，父亲亲手为母亲戴上的礼物。多少个深闺寂寥的午后，母亲都会抱着她，任她在怀中把玩这项圈上冰凉的珍珠...

“璟秋？”珣阳敏锐地察觉到她呼吸凝滞，连忙扶住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低头时却撞进一双噙满泪水的眸子，那琉璃般的瞳孔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珣阳...”她苍白的唇瓣轻启，指尖悬在半空，“那是我...母亲的...”

珣阳顺着她指尖望去，项圈上红枫恰被灯光照亮，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他心头剧震，脱口而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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