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记录

《执笔问朝》

3. 翻页藏锋

实录馆极静,冷意凝于卷柜之间。纵有火盆明置四角,灯光摇曳,却驱不散屋中那股封闭、肃冷的气息。

乔知遥坐在东偏阁靠墙一隅。

案前已备笔墨、净纸、誊册,堆着三卷文案副本。她未急着动笔,先一页页翻过,逐段对读。

她翻得极慢,指腹缓着纸角,像是在确认字句,也像是在静静回忆什么。

小时候,卢清颂教她誊写书信,最重“对读不讹”。每抄一行,须先口中默读,再手指点字,再落笔。错一字,整页重抄。她起初不服气,问母亲:“为什么别人写错只改一句,我要全部重来?”

母亲不言,只把她带到书房——乔昶正在案前审卷,案上一页未完的调令,被他整张撕毁,只因最末一字用错一个笔钩。

那时候,她坐在父母身后,纸上墨未干,手指蘸灰,一笔一划地临帖。外间正下雪,炉中煮茶微响,她心里无忧无惧,只觉得“写字”是一件美、又值得一生学下去的事。

她曾天真地以为,只要写得端正、行得端正、做人端正,世道也会待她温柔些。

可三年之后,她坐在实录案前,再无父母在侧、再无雪夜炉边,字仍是那样的字,世却不是那样的世了。

她指腹缓缓掠过纸页,心里极静,也极硬。

越是记得当年安稳,便越不能接受如今冤毁。越是明白父亲的谨慎守制,便越不能让“乔昶批”这三个字,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家的罪印。

她来得最晚,位置最边。其他协修者多数是太学所出的学生,或是从前礼注门下的清册弟子,年纪与她相仿,眼光却并不友善。

她坐在这里,已坐了小半个时辰。

期间有人看她一眼,有人悄声议论。

“她就是乔家的……”

“不是说被流放了吗?怎的进了宫?”

“她挂卢氏门下,是特调,不常例。”

“卢氏?可卢氏门下的女子,也不曾直接入馆抄卷。”

这些话压着声,却并不隐蔽,像是故意让她听到。

实录馆属枢密府下,位于宫禁东署之后,按制需持调令方能得入。非内廷官女,不得常驻,协修者一律不署名、不佩印,唯以纸迹为凭。

她以卢氏门生之名,借调“协修礼册”,暂入枢密侧署,入了实录馆,也就算入了宫。

乔知遥始终没有抬头。

她在等第一卷翻完,等那页她要找的文书被人不知不觉地送到她眼前。

那一页,乔昶批字的那一页,按理不该留在礼部副卷中。按制度,它应归入兵部备档、加密封存。可现在,它在这里。

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留了这一页?

乔知遥不信是意外。

她翻得极慢,几乎是将每行字一点点咀嚼。她要确认每个页角的编号、每份批注的笔力、甚至是纸张右下角是否有印模残痕。

约莫翻至第三页,她手指忽然顿住。

那一栏“银未足,依昨敕行”,落款不是兵部,而是礼部下属官的回批。最下角,却有一行极小的落字:

【乔昶批。】

她眼神微敛,缓缓凑近。

墨色偏重,纸纤略折,是新批而非誊印。那一行笔迹极熟,尤其“昶”字右下撇锋略收、带笔微挑——是她父亲落字时常见的一种笔势。

她十四岁那年,有一次偷剪了父亲书房中一张盖有银色封章的纸角,只因纸纹漂亮、墨色晶亮,拿去贴在灯笼底,被母亲训了一顿还不觉得后悔。

她记得那枚银章残缺右下角,印处总有一道极细的裂纹。

现在这页纸上,那银章也在——残角极淡,但裂纹仍在。

她抬起袖口,指腹轻轻触在那银章残痕上,像是确认,又像是试图回忆起十年前某个灯下的画面。

这一页,不可能是她第一次见。

她心中微震,面上却无一丝波澜,只将那页卷纸缓缓摊平。

桌旁的协修者扫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低头不语。

乔知遥心中已泛起许多疑问。

这一纸军账副文,为何出现在礼部卷中?

乔昶批字,是否出于其手?若不是,又是谁以他之名、盖他之印,批下此句?此卷为何未封存?为何未移兵部?为何恰恰落在她今日翻阅之列?

这些问题,没有一条能在此刻求证。

她低头提笔,开始将该页内容一字字誊写。笔锋不重,却极稳。

【银未足,依昨敕行。】

【乔昶批。】

她将字一点点拓下。

笔落至“昶”字之末,她故意略顿一下,仿若思考。下一笔,却只是移往下段。

她知实录馆中不设审察,但所誊之文皆入副册,日后或有再查。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她对这一页的重视。

所以她抄得极顺,甚至比翻其他文还要快一分。

但她心中,却已悄悄将这一页的编号、章纹位置、印痕裂口,连同纸张纹理,牢牢记住。

翻完三卷,她不动声色地将纸页理齐,送回右案,换取下批誊卷时,正逢午后换炭。几名太学生走出馆外,有一人回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终究未说什么。

她继续坐回原位,再未看他们一眼。

指间仍留银章印痕的触感,像一枚微烫的烙针。

乔知遥回到南巷旧院时,天色微暗。细雪未落,风透过廊下松竹间,刮过窗扉,带出几分沉静寒意。

她步子很轻。来时无声,去时也未惊动人。宅中无人迎她,也无须迎她。

但一盆新炭已早早起了,正置于书案一隅,炭色正红,炉沿未落半灰。显然是有人算好她回来时辰,替她备过。

她只微一垂眸,没有作声。

她未脱外氅,直接落座于案前。今日卷纸带不出,但她早在翻阅时,便将关键编号与印痕细节默记于心。案旁笔墨已有昨日旧痕,她拈了帕巾擦净,展开那只随身携带的小布包。

布包极旧,绣纹早淡,缝口一角还有线头未收。她一直带着,却极少打开。

她动作轻缓地取出包中之物——一册笔记薄本,两枚母亲信笺,以及一页薄得几乎透明的残纸。

那残纸已泛黄,四角软塌,纸纹经年摩挲而微起毛边。

她小心将其展开。

那是她十四岁那年,偷偷剪下的灯笼纸页。纸页上原有一枚银章,当年只觉纹样好看,未多在意,如今却成了她最沉重的线索之一。

乔知遥伏身望去,残纸下角,银章印色早已褪去金属光泽,只剩些微银粉附着的模糊纹路。可在那枚章的右下角,仍隐约可见一道极浅的缺裂,像针划破的纸皮,细窄却分明。

她取灯近前,光下纸纹如水,她看得更清楚了几分。那裂口,并非后来划伤,而是原印之痕——她记得极清楚,当年母亲训她时,曾指着这道裂痕说:“章破了,就会印出这样的缺口。你日后切不可用坏章敷事。”

她又想起那夜的灯笼,是她在年节前亲自糊的,执意要用“父亲的纸”来做底,剪下这角时还担心被发现,剪得极整,章也保得最完整。

她从案下取出一张空纸,将旧纸一角轻轻摁于纸面,再铺开一卷干净笔页,将今日实录馆所记编号与卷页格式一一誊下。

她对照笔录所记,再抬眼回看残纸。

印裂的位置、形状、角度,竟与今日所见那枚章印几乎一致。唯独一点不同——今日所见那章更新,印痕更亮,银粉密实,裂口也略深一分。

说明此章虽仍是旧印,却在三年前案发后,仍被继续沿用至今。

她指尖微动,将旧纸收起,放回布包最底层,又将新页所记细节覆于上方,以帕封好。动作极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沉着。

乔知遥心中却早已翻起数道暗浪。

这页旧纸,所印之章与今日所见之章,为同一枚无疑。而那张“乔昶批”副卷,也极可能是用这枚章,在父亲案发前后,被人以其名、仿其笔、冒其印而盖成。

那一纸批文中的“银未足,依昨敕行”,言辞果断、语意偏强,与她所熟知的父亲行文风格颇有差别。而且,那一页落在礼部副卷,不归兵部、未封中枢,路径不合制式,实为罕见。

太巧了。

乔知遥想得极静,像是将一局棋盘摊开来一点点还原——那一步,何时走出?由谁走出?又为何恰落在今日,摆在她眼前?

若这一页是“伪卷”,那问题就不只是“乔昶是否批过”,而是:有人在替他行棋,借他的名义,落下他从未做出的决断。

她一瞬间甚至冒出一个更冷的念头——若这不是疏漏,而是有人故意留下此卷让她看到呢?

她垂下眼,将这些念头尽数掩在眼睫之后。

夜已渐深,旧院无人,乔知遥却感到整个案前都沉着一种无形的张力。风未动,火未散,像是有人在暗中等她下一步棋。

但她不会被逼得急进。

她已记下此章、此印、此纹,将其藏入心册与手页。哪怕日后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上一章 回书目 下一章
[ 章节错误! ]      [ 停更举报 ]
猜你喜欢
小说推荐
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不以盈利为目的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