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医院。

作为市里首屈一指的三甲医院，高大的旋转门下见证了太多人间百态。别说是工作日的上午，就连深夜时分，门诊大厅也人潮涌动。

方芳在挂号窗前机械地跟着队伍往前挪动，眼前的电子屏红字突然开始模糊重影，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袭来，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的金属栏杆，冰冷的触感这才让她想起自己空空荡荡的胃。

她早上起来没有什么胃口，连那块苹果也没有吃，只喝了几口水，又淋了雨，这会儿大概是低血糖犯了。

她出门出的急，那只装公章的包里也没有放巧克力。

她晕倒之前，隐约想起还在大学那会儿，陈巧还会悄悄在她常用的背包里放几块糖。

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她不记得了。

方芳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刺眼的日光灯让她本能地把头侧向一旁。

鼻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而后是后脑勺的钝痛与手背上的刺痛一并袭来。

方芳看向手臂，视线有些许模糊，那是一枚留置针。

“方女士，您醒了？”护士在一旁俯身调整着输液器的调速轮，“静脉滴注速度给您调慢了些，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我……我好像还没交费……”

“您在挂号处晕倒了，血糖只有2.9，我们为您做了紧急处理。费用您出院时补缴就可以了，我们医院有急重症病人绿色通道。”

方芳挣扎着想坐起身，护士迅速制止了她，“方女士，您先躺着好好休息，不要乱动。管床医生五分钟后就到，所有情况都会跟您详细说明。”

方芳缓缓点头，躺回枕头上，没再试图坐起来。

手机被护士贴心地放在床头，方芳拿过来点亮屏幕，通讯录的名单在指尖下滑动。父母太远，知道了徒增担忧。闺蜜今天有重要工作，正在忙。至于同事……不合适。最后停在那个最熟悉的号码上，指尖悬空许久，终究没落下。

“24床，方芳女士？”管床医生很年轻，声音温和，却足够把方芳的思绪拉回来。

“嗯，我是。”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这个血检结果显示怀孕了，看hcg数据大概八周左右。”他停顿了一下，翻着化验单，“你晕倒除了低血糖之外，妊娠初期的早孕反应也会加重你身体的负担。”

方芳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遍，在妇科门诊排队，在抽血窗口攥紧拳头，在走廊长椅上刷新电子报告。但这些并没有真实发生，她想验证的结果竟然是来自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宣判。

方芳咬着下嘴唇，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管床医生看到她的反应，问，“你还不知道？”

“我本来是想来挂妇科检查……”

“我看你也没陪同的家属，这样，我帮你摇个人，让妇科徐主任过来，她这会儿在病房。”

“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不麻烦，徐主任是我老师，嘿嘿。”

管床医生像陀螺一样转到下一个病人床前。没过多久，妇科徐主任来了，是个文雅的中年女医生，说话和她的学生一样，都温声细语，让冰冷的医院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她坐在方芳床前，翻着病历，“小姑娘，你这胎是打算要还是不要啊。”

方芳脑子一懵，要还是不要……

她紧咬着的下嘴唇终于因为咬得太狠而感到一阵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地在发生。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医生，口中平淡地诉说着她的人生。

“还没结婚呢吧？男朋友呢？听说你一个人来的啊？那你可要考虑清楚咯。”徐医生语重心长地说，话里话外虽然有些越界，但是同样作为女人，谁都听得出她的担心。

“谢谢徐医生，我……我们考虑一下。”

方芳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雨也停了，空气是黏腻的湿热感，晚霞在天际边发出最后一缕光，映得方芳没有血色的脸也泛着红。

她手里提着一袋医院开的营养补剂，转身坐进了网约车的后座。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陈巧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