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梦寻阶莫惊婵》
荆婵打了个坐禅,护住心脉,自丹田分出一缕乱逆的根气,不敢贪多,只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就停下稍事休息。
这毒香实在蹊跷,不伤人性命单单封人关窍,愈是习武至深愈要受其摆布,但凡行气运功就如受经脉寸断之痛。
荆婵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强压下余毒,固本归元,一时竟浑身汗湿。
面对杜霖,她强撑着不露出异色。
“余毒不清,这滋味可不太好受。”
杜霖一扫之前吊儿郎当的面目,嘴角擒着点似有若无的笑,一眼就看破荆婵的境况,说这话也不为着落井下石,单单是陈述事实罢了。
“你算计我。”
“说笑了,人这一世不是别人算计你,就是你琢磨着算计别人,算计来算计去的,还不是因果注定。”
杜霖头也不抬,双手伏在地上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荆婵都有些气笑了,这厮人前人后两幅面口,一张讨巧装乖,一张圆滑世故,这重重面具下面恐怕是一腔子无情的冷血,一席话下来,仿佛他自顾自将荆婵拉进这趟浑水里是他妈天注定的事情。
从见面起,这人就藏着两样打算。
一是利用她假借名目,潜到这荒村之中,她作明饵,他为暗钩,钓的是这一整个窟窿的大鱼。
二是……二怕是也有两层,此人早在树上探勘清楚,若是她武功高强,大可一路粘上好多个保障,若是她本事不够,那在来路上就是用来填给那队乱匪的金蝉褪,而他杜霖,自然是脱壳重生的真黄雀。
如此看来,他早早儿预料好了那层匪患,那支弓刀齐备的小股势力恐怕不是什么无名的山匪,而是往来山村的“盐商”。
这人好狠的心思,好绝的算计。
若她荆婵只是个夜骑出城的普通人,早不知被他推出去死了多少回了。
可就算荆婵身怀绝技,也还是被层层利用至此,打从杜霖进来余氏村落起,他就知道这荒村底下的勾当。
余家村早就被弃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除了少出几间房被打扫出来掩人耳目,用作往来周转的临时落点,其余的房舍怕是都如余家旁边的院子一样蛛网怕了满墙了,怪不得余家那两人轮番地阻拦她出门,这是提防她将村子里的实情看穿了去。
再回忆起在余家用饭时的种种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蹊跷,不说那“余婶”有着一双与年龄远不相符的细嫩双手,就是这家人对待农忙的态度也太过闲适,时值春耕,余家人却不慌不忙地要劝人午睡歇晌,就连宋府里她那两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姑子都知道“乡村四月闲人少”,真正务农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待客耽误农时?如此看天吃饭的生计,晚一天便是少一石粮食,少一份租税,误了这一春不知道要多少难捱的秋冬来还。
恨只恨这一家子都太会拿捏人心,每每荆婵起了疑虑,都手段高明地利用荆婵的怜悯来转移注意,不过是言语上的转圜,一下就使得荆婵那些防备警惕变得下作起来,使她自己用自己心里的底线道德作茧自缚。
正因为面对的是老弱妇孺,这招才更有效用,也更显阴毒。
还有那个宛若枯骨的黑瘦男人,怕是……怕是这寨子里受尽压迫的盐工……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杜霖的计算之内,他只在“余婶”设计将他们二人分隔开来投毒之时,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
司务台榷盐使。
司务台是直隶皇帝的庶务司,只受皇命调度监察天下庶务,所辖事物大到传递军事,小到稽查偷盗,都有接受通管的领使。
司务台没有机构衙门,只有一十二协令官,分统底下数百领使,这榷盐使就是刑狱官手下的稽查使,所辖不是监调盐务,而是抄剿为患数载的“梦柯盐”。
梦柯盐,燃素香,不是黄粱寝,不是南柯欢,是醉那天地神仙之欲醉,享那金奢靡烂之绮享,一梦入魂,忘诸般大千红尘,埋一切罪妄贪嗔。
这样好的仙丹绝妙,只有一处代价,要你残残终生为其奔波,受其消磨,投其死生。
从鸿禧五年起,这毒盐之患就遍布全国,朝廷苦之久矣,哀宗大行前在司务台设下榷盐使,颁下遗诏敬告诸天,要剿尽天下梦柯毒盐。
好个司务台榷盐使,好个杜霖。
昨夜林中初初照面,荆婵就觉得杜霖腰间玉坠子有些熟悉,不是寻常富家子弟惯常佩戴的玉玦、玉璜之类,二是一件小巧精雕的玉圭,上头伏着一只小兽。
当时荆婵心中积事不曾细看,现在冷眼端详,那雪玉灵巧的小兽不是狴犴又是什么,刑狱宫四衙判听、狱讼、稽查、处刑,正对着谛听、獬豸、狴犴、睚眦四兽,这一窝子盐工怕是在杜霖大摇大摆进村之时就已知晓了,自以为掩饰设计能捉拿一个榷盐使下来盘问情报,那曾知杜霖眼在局外,而身在局中,故意漏出破绽来与人怀疑,为的就是一举杀入盐窟,直取腹地。
连荆婵的本事他也算计在内,赌得便是荆婵心有秉持,不溃大义,她连山野恶匪逼命都会出手相救,得知此地实为盐窟难道会放任自流?
余家人在利用她的良善,杜霖何尝不在考察她的秉性?
江湖出身的人身上都带着很显见的气质,叫做善恶由心,这样的人往往看似自由来去实则牵挂最深,简单的一点正义、公理、承诺就能拴住他们,供人驱驰。
荆婵的确不会放任这盐村不管,但不代表她能纵容他人随意谋算,荆婵是难见的利刃,既然他杜霖强要驾驭,就不要怪她出鞘太快,余锋反噬。
“那你可料到这般行事,会有果报?”
荆婵瞬入黑影中犹如鬼魅般缠到杜霖身后,鹰爪直取杜霖喉头,低下头冲他耳边冷冷地轻喝一句,她能感到手中人随着她的呼吸立毛而起。
她是浓夜里栖身的黑豹,这小子,呵,不过是爪子都没长齐的小猫。
就算她身上经脉被封,连刀也不知去向,杀他也依旧和杀一只鸡一样简单。
只是荆婵站在杜霖背后,看不见他脸上逐渐划开的癫狂笑容,只有他知道这战栗来源于骨髓里的兴奋。
杜霖双眼亮得可怕,他笑着,却分外冷淡地张口:
“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不必晦法度,果报将自消。”
“这么多阴尸恶鬼都不应报,你说,什么是果报?”
杜霖的眼神快要将周围的黑暗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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