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烬有余声》
慕相玄揣着怀里没交出的信件,又稀里糊涂地被越清音拉回他的院子。
於康草场四方辽阔,仅在草场中央搭建军台,布局与越柳营相似,十数余院落、厅堂殿宇紧凑罗列在中部,士兵们的宿舍、粮仓分散东西,南侧则有祭祀天神的祭台高高伫立。
慕相玄的院子坐落在军台正中的地段,原本十分肃正清静,庭院里只有个冰冷冷的兵器架子,连朵娇艳的花儿都没有。
但现在一推开门,就是一摞摞色彩斑斓的新包裹,横七竖八地抢占空间,将他的兵器架子挤到了角落。
大部分都是越柳营士兵送来的,还有极个别,是越清音今儿清晨才让人送来的。
慕相玄远远瞟见她霸道的包裹与他憋屈的兵器架子,颔首点评道:“真是物随其主。”
他捋高袖子,想帮越清音收拾这满地狼藉,但少女及时制止:“这个不急……”
“先来猜猜我为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越清音连蹦带跳绕到他身后,要捂他的眼睛。
可是少年身量高出她太多,她费劲踮脚,才摇摇晃晃地捂住他的双眼。
距离房门还有些距离,她这样推着他,没走两步就累得够呛,一下子气性又上来,扁扁嘴撒开手,很不高兴地往他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长这么高做什么!”
慕相玄:“……”
小时候她踩着他的肩去摘桃花的时候,不是还嫌他不够高么!
他心里直呼无辜,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弯下腰:“来,这样捂。”
越清音嘟哝着踢踢脚下的石子,勉强放过道:“罢了罢了,你闭着眼睛就好。”
她晃悠悠地拉住他的袖子,带他往房间里去,不忘嘱咐道:“可不许偷看……”
慕相玄顺从地闭着眼,心里默应,这儿不安分、爱偷看的人,分明只有她……
他顺着她的牵引,进到房中站稳,便感觉袖子上的力道松开了。
少女轻手轻脚地离开,似乎悄悄捣鼓起什么物什。
慕相玄耳力薄弱,听不大清她的动静。
但他嗅觉出挑,随意翕动鼻尖就能捕捉到那缕清甜沁人的橙花香气,闭着眼睛也能猜到她在哪儿。
约莫是又跑进跑出一趟,拖来什么东西,伴随着隐约的窸窣响声,他忽然皱了皱鼻尖。
有道明显不同的幽香,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前。
慕相玄闻着那阵香气,只觉异常熟悉,凝神思量了会儿,一道灵光从记忆中乍然闪出——
是那个装满了暧昧衣物的包裹的熏香味道!
那天他仔细端详过包裹里的衣物,对这道缠绵悱恻的熏香记忆犹新,绝对不会认错……
慕相玄的心里立即敲响警钟。
她将这包裹翻出来做什么?
他极艰难地侧着耳朵,勉强听出几声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那道熏香似乎与她身上的橙花香气微妙地贴合在一起。
慕相玄瞬间烧红了耳根子。
什么礼物呀……
她该不会是想穿给他看吧?
他还记得那件轻薄得几近透明的小衣,还有那条腿心开口的亵裤……每一件衣物都令人气血翻涌。
那时候他还羞赧难安,不敢细想她穿这身衣物的模样,怎么今日就能直接见到她穿给他看了?
少年慌得胆颤,在那细微的穿衣动静里倍感煎熬,几乎想要转身拔腿就跑。
……她该不会是不知道,成亲之前他都是个外男吧?
等等……
她该不会是不知道,其实他是个男的吧?
慕相玄越慌越乱,有些笃定的事情也开始动摇,满脑子杂乱心思,在“她太信任我”与“她压根没拿我当男人”之间胡走游飞。
“相玄。”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打断他的神游。
慕相玄遽然回神,听见她浸了蜜糖似的嗓音:“你睁眼看看!”
少年用力闭紧眼睛,头往天上抬:“我不看。”
“……你看看。”
“不看。”
“看看!”
“说什么我都不——”
“啪”地一声,越清音又一巴掌拍他胳膊上,恼得想跺脚:“我叫你看!”
慕相玄低低呜了声。
他没辙,只能垂头对着地板砖,视死如归地挑开些眼缝。
入眼就是一尘不染的地板砖面,灰白朴素,承托着他玄黑的武官皂靴,还有一双玲珑精致的绣花鞋,乖巧地收在妃粉色的裙摆下……
嗯……嗯?裙摆?
慕相玄蓦地移起视线。
面前的少女衣裙齐整,连袖口都本本分分地笼住手腕,没有半分旖旎装扮,只是因为方才奔走活动了会儿,一张标致的小脸泛起薄红,些微喘着气儿。
她抿嘴笑笑,露出送礼时的紧张与羞涩:“喜欢吗?”
慕相玄愣愣看着她脸颊上的绯红,下意识说:“喜欢……”
说完,他才醒过神,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面前新搬来的衣架子。
上面套了件崭新的红衣。
圆领窄袖,袍身紧致,海棠红的暗绣缎面,日光下暗纹流转,衣襟与袖口金线滚边,织着细密的祥云纹路,搭在雪白里衣上头,张扬又不显艳色。
越清音好不容易才将它“穿”到衣架子上,抚抚自己的胸口歇口气,笑道:
“那日与二哥逛成衣店,我看见这身衣裳,心里实在中意,便给你买了……”
她端详着他的神色,说道:“你常年跟着我爹爹,平日衣衫非青即褐,为的是瞧起来沉稳内敛,更好服众……”
“但明儿是郭将军大婚,你与他出生入死,当然要帮他迎宾应酬。大喜的日子,也该穿得吉祥喜庆些才是。”
越清音摸摸那身海棠红的锦衣,嘴角的梨涡愈发明显。
“这身颜色就刚好,既鲜亮,又不会喧宾夺主……我买了回来,这两天略改过尺寸,你肯定能合穿的。”
慕相玄捧起新衣,看见袖口与腰身的密实针脚,认出她的针线痕迹。
他眸光动了下,轻声问:“你记得我的尺寸?”
“当然,我脑瓜子可好!”
越清音神气十足地仰仰脸:“你哪一处的尺寸,没有让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慕相玄:“……”
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烫,欲言又止。
而后,他对着她得意可爱的小神情,还是在心底暗骂自己思想可恶,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难怪这身衣衫沾上了你的气息。”
那熏香应该就是成衣店里的味道了。
慕相玄极捧场地称赞起来:“很好看,我正愁着明儿该穿什么呢,清音细心入微,永远熟知我的心意。”
越清音听得双眸弯了弯:“世上是不是有个词,叫‘心有灵犀’?”
“嗯。”
慕相玄弯腰朝她笑:“真是心有灵犀,我也给你备了礼物。”
“真的?”越清音眼里划过亮光。
“真的。”
她飞快打量了眼这间小屋,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提示,便目光灼灼地跟着慕相玄,看他不紧不慢地将那身新衣收下衣架子,妥帖叠好,放到茶榻边。
总该给她拿礼物了吧!
她坐到矮案前,眼巴巴地问:“要我捂眼睛吗?”
慕相玄忍不住笑:“不用。”
越清音不大满意他对惊喜的不用心,轻轻哼了声。
慕相玄爽快改口:“要的,你捂一下眼睛。”
他转身去开了茶榻边的柜子,顺利摸到里头的木质托盘,却不直接拿出来,反而似有所感地往后投去一眼。
身后的越家姑娘装模作样地捂着双眼,手指间的缝隙却宽得能搭桥,正眨巴着水灵灵的杏眼盯着这边。
慕相玄忍俊不禁。
先前他就说了,这儿不安分、爱偷看的人,分明只有她……
本来就想叫她不用捂眼睛的,可她似乎也很爱玩惊喜。
少年站在柜子边琢磨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一枚柳叶镖。
越清音坐在矮案边上装了半晌,实则早已望眼欲穿,可柜子前的少年将军只站那不动弹,她等久了便很心急。
越清音索性放下手,撑着矮案欲起身:“怎么了……”
话音还未完,就见不远处的人倏然抬手,力度强劲地甩出一叶银光,径直刺入她身旁的高大立柱中,木质柱子被震得颤动两下,铮声低鸣。
立柱中间的系绳被刺断,收捆起来的细软纱幔冉冉垂下,一层又一层地交叠合拢。
飘渺如雾的雪白帘纱,将矮案四面缓缓笼罩起来。
越清音呆呆地看着漫天的纱色烟云,屋子里的绚烂日光被筛滤得柔和似水,令人呼吸也不自觉地跟着放缓。
她入迷地望了半晌,再想起来去看那柜子时,柜边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相玄?”
少女迷茫张望,正想起身寻人,又是一面白纱从身侧轻飘飘地滑落。
她的目光追随过去,捕捉到影影绰绰的身形。
他似乎离得很近。
越清音都不用起身,稍微往旁侧挪了挪,抬手就能摸到那面雪白的纱幔。
对面有人跟着抬手,带她勾着那面雪纱,像分拨水色的银光,将它流畅揭开。
阳光越过纱幔,柔软地流淌过来,率先照亮少年人线条分明的下颌,而后是高挺的鼻梁,投下浅浅阴影,尚且青涩也难挡锐芒。
越清音的视线流连在他的脸上。
他本该是张扬俊秀的长相,可薄窄的双眼皮下,那双长眸毫不遮掩笑意,又多了些令人眷恋的亲昵感。
她忍不住抬起脸靠近些。
慕相玄屈膝半跪着,低头注视着她探近的脸庞,只见方才泛着浅粉的少女脸颊愈发娇艳,眸中水光动人。
他记着先前的乌龙,也想问她“喜欢吗”,可对着她的眼神,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话语还是可耻地退缩了一步。
他轻声问她:“好看吗?”
越清音可耻地屈服于美色,点点脑袋:“好看……”
慕相玄低头憋着笑。
越清音反应过来,又是羞恼:“你……”
她真是想叫一声可恶!
营中人人都说慕将军少年英才,书也读得好,打小就端方正直,不像营中的年轻士兵那样爱玩笑瞎闹。
可她怎么觉得,这人很喜欢逗弄她呢?
难不成他把坏心思全都用在她身上了么!
越清音气咻咻地起身要走,却被身后人拉住腕间绸带,听见他说:“清音,看看那是什么?”
少女循着声偏头,一抹似曾相识的海棠红蓦然闯入眼帘。
她愣在原地,怔然看着衣架子套上的新衣裙。
浅纹流转的海棠红缎面,祥云纹的金线滚边,处处都那样熟悉……
“你说,世上是不是有个词,叫作‘心有灵犀’?”
慕相玄松开掌间红绸。
他端详着她的神情,轻声说道:“你逛成衣店的那日,我巡城见到你了。”
“那时候,你恰好站在这身红衣旁,远远看着就十分好看……”
他原本还怵着她的“义父”言论,很纠结地不敢过去,可到了钱庄附近,手下的话语又提醒了他。
谁说“予我衣食者,父母也”的?
若是为人夫君,那么给爱美爱俏的夫人买衣裙不也是天经地义么?
“本来我已经走远,但念念不忘,还是中途折返回去,将它买了下来……”
越清音记得这身裙子,着实漂亮得如花似锦,可惜她荷包里没剩几个子儿,将它摸了又摸,终是依依不舍地放开了。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当时她一心想着没见过相玄穿红衣,想为他买一身,却意外被他瞧见了自己的身影,默默为她买下了早已心怡的衣裙。
少女杏眸里明光灿烂,惊喜之情作不得假。
她转着圈儿将崭新的红衣褪下衣架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嘴上却是嗔怪:“你巡城呢,还中途折回去买裙子?”
“也不怕手下人看了笑话……”
慕相玄哑然失笑:“他们看着我长大,怎会笑话我?”
人人都瞧得出他那点小心翼翼又明目张胆的慕艾心思。
他们有怒其不争、每天嚷着“将军您要是不敢,属下愿意亲自替您递情书”的。
还有哀其不幸、每日叹着“越姑娘还没开窍呢,咱将军都快憋不住了”的……
唯独没有笑话他的。
都是从十几岁过来的,哪有人会笑话他,笑话他不就是笑话曾经的自己么。
一旁的越清音已经哼起了欢快的曲调。
她将那身海棠红衣裙摸了个遍,又抱着裙子转去盥洗的铜镜前,往前往后地照得起劲。
“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好看。”
她心满意足地转到隔扇窗下,那儿视线开阔,阳光充分洒入,竹条编就的茶榻上都是金灿灿的光亮。
少女往上一滚,举着新衣裳晒太阳:“我也觉得很好看呀……”
“……咦?”
她忽然定住视线,往新衣上的某处研究:“这儿的针线是……”
慕相玄刚好跟着她来到茶榻边上,斜去一眼,尴尬地轻咳了声。
“嗯……这身衣裳哪哪都好,就是领口太低了。”
“我担心你穿得不安心,所以买的时候,就让成衣店的女掌柜帮着改高了些……”
越清音坐起身看他,促狭地笑:“我会不安心?”
慕相玄:“……”
他撇开视线,老实道:“我会不安心。”
说完,他又坦诚道:“这一下,确实让手下们笑话了。”
越清音半点也憋不住,笑得倒在茶榻上打滚。
徐和的清风从隔扇窗外吹拂进来,带着草场上清新干爽的香气。
窗外疏朗的叶影随之投在竹榻上,在少女缎子般的青丝间摇曳,轻快无比。
慕相玄听着她清脆悦耳的笑声,在一片松闲的氛围中,久违地感受到了幼时同住小院时的无忧无虑。
只是他当时懵懂,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能与她拥有一身同色的红衣。
他手边就是自己的新衣,与她抱在怀里的那身近在咫尺,棠花一样的喜庆色泽,牵连起甜丝丝的蜜意。
“清音。”
慕相玄抚过竹榻上的新衣,指尖轻柔:“你看出来了么,这两件衣裳,裁自同一块料子……”
见她投来视线,他真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明儿陪他穿。
可话语还徘徊在嘴边,隔扇窗外就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胡笛声。
两人一惊,齐齐起身望去。
视线所及仍是清净凉爽的庭院景观,树影憧憧,白墙灰瓦,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
但远方那道胡笛声强势地撕裂宁静,声声入耳,破脑刳心一般哐哐直凿两人脑门。
慕相玄恨不得自己彻底聋了才好。
越清音却明白过来:“是郭将军吧?”
“记得二哥说过么,鄯善国人成婚,是要禀知天地神明的。”
她坐直身子,把手掩在脸边,像模像样地演起新郎。
“新郎要同天神说,今日起,我与这姑娘就结为夫妻啦,恳请天神祝福保佑我们——”
她笑眯眯地安抚慕相玄:“所以,你就别嫌弃郭将军了。”
“想要奉告天神,喜乐得足够大声才行。他这两声胡笛的小小动静,其实还不够看呢!”
“是么?”
“嗯!”越清音很笃定。
慕相玄也染上笑意:“那要多大的动静才行呀?”
越清音没正经听过鄯善的喜乐,但汉人少年都将问题问到了跟前,她自然不能露了怯。
于是鄯善的少女煞有介事道:“至少得……惊天动地!”
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要……气凌霄汉,令听者神魂俱震!还要使鸟兽奔走飞鸣,长声怒传数十里……”
她编得起劲,身边的少年已经笑得仰倒在茶榻上。
慕相玄抬手虚虚遮着眼睛,佯作苦恼:“做鄯善姑娘的新郎,好难啊。”
越清音莞然笑笑,凑到他身侧应和:“好难的。”
她俯着身子,柔顺的发丝滑下肩头,被发带织起来的发辫就在他眼前随风晃悠悠的。
慕相玄伸手轻轻撩起她鬓边的碎发,别到她的耳后去。
越清音舒坦地弯了弯杏眼。
两人安静地乘着徐风,屋子里的雪纱自在浪漫,随风鼓起又缓慢落下。
她听见窗外的胡笛,起初还声嘶力竭几句,而后渐渐有了喜乐的曲调雏形,越来越顺畅。
越清音支起耳朵,叹声道:“今夜子时的喜乐合奏,我真想去听听热闹呢。”
“只是郭将军吹得不大熟练,我怕去了会影响他,到时候别成了妨碍婚宴的罪人了……”
“你想听?”
慕相玄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侧身在茶榻上画了个简单的方位图:“喜乐在南边的祭台合奏,你的院落靠近南端,打开窗户的话,应该能听见。”
越清音显然不满意:“四面都有院墙与花木阻挡,听也是听不清的……”
“这好办。”
慕相玄玩笑道:“待会儿我给你搬架长梯,晚上你爬上屋顶去听。”
越清音:“……”
她凉飕飕地盯住他。
慕相玄憋了半天笑,终于憋不住了,好声哄道:“说笑的,我能让你一个人爬长梯么?”
越清音嘟囔了句:“谁知道你这坏心思的……”
“但上屋顶去听,确实是个办法。”
慕相玄斟酌着道:“今夜我带你翻上屋顶,可好?”
“届时我给你拿件披风,也不必担心着凉,陪你听上一整夜的喜乐都可以。”
“当真么,”越清音迟疑道,“不是骗我的?”
慕相玄心道,别人都是记吃不记打,怎么这姑娘就是记打不记吃的。才逗她两句,她就把往日对她的好全都忘了。
他耐心让她回忆:“我哪回骗过你了?”
越清音绞着细软的衣带,当真开始回想。
眼前的少年尚未及冠,却已经跟了她父亲许多年。
她父亲御下严格,又有意栽培他,自他习武伊始,每日都有练不完的功课、处理不完的军务。
可他总是愿意腾出自己的空闲来陪她。
哪怕起早贪黑地练完功,哪怕日夜兼程地策马来回,他也从不吝啬自己捉襟见肘的歇息时间,总会愿意陪她坐秋千上看一夜的星星,或者陪她坐门槛上看一夜的雨。
她小孩子心性,时常想一出是一出,譬如今夜想听人家的喜乐,多少也有些不讲道理。
但他总是迁就,认认真真地替她筹谋,从未对她表露过半分质疑、为难与不情愿。
越清音是心大,但也并非不识好人心。
她默念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渐渐地就把脑袋靠到他的肩侧,示好地蹭了蹭。
慕相玄闻到清甜沁人的香气,似有朵柔软的橙花,软乎乎地攀上他的肩头。
少女的棕栗发丝微散开,伴着徐风轻轻挠在他的颈边。
他微微勾了下嘴角,轻声笑道:
“只盼今夜越姑娘赏脸,多些耐心,不要每次与我待了两刻钟就犯困,止不住地打瞌睡……”
少年佯装着惆怅道:“好伤人心啊。”
越清音大感窘迫,就要捂他的嘴:“我才没有!”
“有的。”
慕相玄一边闪躲,一边同她回顾:“上回你生辰,看雨的时候你就枕在我肩上睡着了……”
“还有再上回,你坐秋千上,非要我陪你晃,可我才晃了一刻钟,你就靠着我睡得不省人事……”
她倒好,脑袋一歪就睡得香甜,可他生怕将她吵醒,动也不敢动。
于是,闹着要看雨看星星的少女睡了过去。
反倒是少年听着她的细微呼吸声,老老实实看了一夜的雨和星星。
对上他的戏谑笑眼,越清音又羞又恼,扑过去将他按倒:“今夜定是你先睡着!”
她着急地晃他:“打赌,我与你打赌!”
慕相玄轻而易举擒住她的手腕,腰身一拧就将她翻过来制住,问道:“赌什么?”
越清音稀里糊涂被他压回茶榻上,浓长乌发霎时如墨流淌,浸向二人的衣袂。
她仰面对着他,百般挣不开他铁钳似的手掌,只得促乱地喘着气,还不愿认输。
“赌什么都行!”
慕相玄凌空撑着,闻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脸上,那两片花瓣般娇红的唇轻微张启,像一道柔情蜜意的口子,看起来既香又甜。
……她说什么都行。
他捕捉到心底刹那间的冲动,慌得蓦然松开手。
少年退到茶榻的另一边,狼狈不堪地低头遮住了眼睛。
越清音只知自己挣脱了桎梏,立马坐起身来:“你躲什么呀?”
“你不敢?”
她翘起尾巴审判他:“胆小鬼。”
慕相玄默了许久,低声认了:“我哪里敢啊……”
*
越清音到末了也没弄明白,慕相玄到底不敢些什么。
他最后只丢下一句话,叫她傍晚到祭台来,然后就拔腿逃得飞快。
她一向不爱去纠结他那古怪的病情,瞧着天色还早,远不到傍晚,索性回到自己的屋子,认真梳洗了番。
少女年少爱俏,想着既然应约,还特意换上了心爱的新衣裙。
才过酉时不久,她就雀跃地出了门。
这处於康草场是圣上拨款建立的。
祭祀天神的祭台坐落于草场南侧,并非是片广阔的平面,反倒是座巍峨耸立的高塔,足以彰显王朝的不凡气度。
但是因为隶属于越柳营的管辖,越将军热情谏言,所以祭天的木塔改成了砖塔,顶层也免去屋瓦封顶,直接改成能够燃烧烽燧的平面台子。
祭台兼任起烽火台,便有些不伦不类了。
但这也完全符合越清音对她爹的认知:满脑子养活军营,穷得叮当响,见缝插针地从圣上手里蹭钱。
祭台是磕碜了些,但对面的五凤楼还是气宇不凡的,呈“凹”字形的重檐大楼,形若五凤展翅。
居中的高亭里,悬置着鼓舞军心的金钲,楼外层层悬挂铜铃,风吹来就会撩起动听的铃铛声。
夏风和畅,越清音踏着悠扬的铜铃声,步伐轻快地来到祭台前。
海棠红的裙摆袅袅婷婷,无论是在碧绿草场,抑或是在白衫士兵的丛中,都是赏心悦目的存在。
更遑论少女肤色如雪,棕栗的长发泛着夕阳的柔光。
有几位年长的老兵见到她,调侃起来:“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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