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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烬有余声》

6.保证

慕相玄错愕道:“你怎会……”

“我不该知道么?”

越清音揪紧他肩上的衣料。

“圣上赐婚,京城、融州必有动静。而花楼客人南来北往、消息灵通,被我探查出来岂不正常!”

——

就在慕相玄进屋之前。

小倌们围绕着京城的新鲜事儿滔滔不绝。

从边关将领携敌酋与战利品凯旋,皇城前献俘礼的《凯安》乐响彻三夜;

说到圣上颁下圣旨,要为宠爱的礼柔郡主祈福,御用福寿观将放出道家斋饭,恩泽百姓;

甚至还提到了落魄多年的肃王府,称圣上特批金丝楠木,赐予肃王府作翻新整修……

越清音与乌维言聚精会神,虽觉新鲜有趣,但听了半日也未听见重点。

乌维言不得不打断他们:“可有听说哪家订婚、办喜事么,特别是慕容家的?”

小倌们不约而同地笑,应道:“爷说什么呢,先前是五月,俗称端午凶日。”

“慕容家天潢贵胄,哪有在恶月办喜事的?”

越清音一琢磨,依稀想起以前听屠军师说过,越是身份尊贵之人,越是讲究天人合一。

皇亲国戚通常会选“花好月圆”的八月、“秋收圆满”的十月成婚,五月湿热易生疫病,是为不吉,办喜事的可谓少之又少。

瞧着打听不到什么,兄妹俩卡进了死胡同里,不知还能从何摸出头绪。

但有一小倌随口笑道:“说到喜事,我前些天倒听说了一件,不过与京城关系不大,反倒与我们融州城有些关联。”

兄妹俩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见客人们有兴趣,小倌便打开了话匣子:“几日前我接待了位茶商。”

“那老爷刚从京城过来,说是在中途官道见到了极长的礼官队伍,官差严密护送,沿路红绸飞扬,彩花铺天盖地,像是圣上命人给融州城送来贺礼呢!”

兄妹俩身形一僵,越清音睁大眼睛:“红绸贺礼……”

汉人皇室最讲排面,往常也给越柳营送来过不少奖赏,但吹吹打打有余,配着红绸彩花的倒是从未见过。

是因为喜事将近,所以圣上特意送来红贺?

难不成真要赐婚?

乌维言顿时冒火,怒而拍桌道:“这些汉人听不懂人话吗?”

“你三番五次拒嫁,甚至说过如果要履行婚约,宁愿让越将军再娶的胡话——为何他们还恬不知耻地送贺礼过来,这不是强娶民女吗!”

越清音定定神安抚道:“先别急,融州城这么大,也不一定是给我的贺礼……”

她同那小倌细细打听:“知道贺礼是送给哪户人家的么?”

“譬如说,有没有在送礼队伍里看见牌匾、旗帜之类的?”

小倌思索着搓搓脑袋:“似乎没听过有旗帜等物……”

“啊!”

他灵机一动,说道:“不过,那贺礼应该是圣上送给越家的!”

小倌信誓旦旦地说:“听说当年越将军成婚时,圣上命人送来的贺礼,就与这回的很像呢!”

乍然听见越家的名号,兄妹俩险些反应不过来。

……越家的。

越清音喃喃着道:“那都多少年了,谁还记得那么清,怎么就说与当年给越家的相像了?”

小倌对着两位客人嘿嘿一笑,通情达理地压低声:“越姑娘,乌维公子,二位自进楼以来,也没和我们故意藏着身份,那我们就坦诚直说了——”

“官道途中那队贺礼绝非等闲,据闻规格极高,打头就能看见泰山石、犀角蟠螭金杯、麒麟瑞兽玉雕!”

“二位出身将门,想必也知道,那几样可都是杀邪镇煞的凶器。融州城内,除了主将越家,哪里还有人家敢用,不怕折煞么!”

乌维言脸色白了,看向清音:“真是给越家的?”

兄妹两人细细回想小倌说的每一个字,心中忐忑,隐约生出猜测。

越清音拉住义兄的袖子:“相玄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嫁那蠢材的。”

乌维言也不安地点点头:“是呢,他答应过,不会食言……”

他分析下去:“除了他,别的慕容氏都没见过你,不会特意蹲守这刚停战的时机,向圣上请旨赐婚。”

两人互相列举理由,想要维持理智。

但兄妹俩心底的思索也未停歇,生出的猜测逐渐有了雏形,终是两两对望,相视凄凉。

乌维言装不住镇定了,颤着声道:“清音,恐怕……”

“先别急。”

越清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扭头对小倌问最后一个关键问题。

“队伍的贺礼里,有大雁吗?”

小倌嚯地一声,直呼惊奇:“越姑娘莫不是跟屠军师偷过师?神机妙算啊!”

他神秘地凑近桌子,同众人说道:“这就是那送礼队伍里最古怪的事了!”

“给新人送大雁作贺礼,自古就是大昭一等一的好意头!按规矩说,该由大雁起头领队,其余贺礼往后铺垫。”

“可不知为何,那礼官队伍浩浩荡荡、贺仪周全,可从头到尾连一根雁毛都没有!”

小倌说完,颇不赞成:“你们说,哪有汉人权贵成亲不送大雁的!圣上又不差那点雁钱!”

众小倌也觉稀奇,纷纷附议。

满屋子汉人七嘴八舌,一声声“奇了”、“怪了”。

而主位上,胡人兄妹俩一言不发,渐渐惨白了脸色。

这赐婚背后的谜题。

兄妹俩已经完全解出来了。

乌维言惨淡笑了笑:“对你们来说,没有大雁确实稀奇。但在我们兄妹俩看来,就很容易理解了。”

越清音失魂落魄地解释:“因为雁鸟忠贞,一生只有一位伴侣。”

乌维言开始哽咽:“所以,并不是所有人成婚都适合送大雁的……”

越清音两行清泪流下:“譬如说,二婚的就不能送……”

两兄妹捂着心口对视一眼,悲痛得几欲断魂——

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

“我的胡言乱语把我爹害惨了!他真要代替我履行婚约了!”

“我们要有后娘了啊!”

“后娘啊!!!”

……

越清音回想至此,终于明白为何前些时日,她爹常常与京中通信,看信时一时骂、一时笑……后来还开始强迫她学女训,生怕她在皇室宗亲面前丢人现眼……

原来是因为她要有后娘了!

一时之间,懊恼、苦闷、被蒙在鼓里的愤懑齐齐涌上心头。

隔间里满目昏黑,正如她满心的悲凉。

“慕容家真是可耻,连老头都不放过……”

她咬牙说得痛恨,慕相玄听不大清。

但这次赐婚曲折复杂,他先前也同圣上表达过低调筹办的意愿。如今圣旨还未送到边关,按理说,融州的知情人应该寥寥无几才对。

一家小小的花楼,即便攒了些酒客的道听途说,又能知悉多少呢?

慕相玄竭力冷静下来:“清音,赐婚之事弯绕颇多,只怕你一知半解、有所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见慕相玄还在质疑否认,越清音又气又急:“你以为我对迢迢京城一无所知,才不是,我都知道!”

她急于证明,匆匆翻查记忆,一股脑儿倒出先前小倌们说的话:“将士凯旋,圣上颁了圣旨对不对!还有,还有……”灵光一闪而过,“还有肃王!”

少女斩钉截铁:“肃王的事我也知道了!”

——既知琐事,那父亲被赐婚这样的大事,她当然更加清楚了!

这边,慕相玄的心脏已经漏了一拍。

……凯旋,圣旨,肃王。

每个字都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个字都与事实十足相契。

越清音没听到他的回应,以为他还要遮掩,难过道:“此事与我息息相关,你为何没有早些告诉我?非要我从别人口中听说……”

听见她哀戚的语调,慕相玄心下痉挛,艰难地认清事实。

这家花楼竟有几分搜刮消息的真本事,真让她知道了她与肃王被赐婚……

他自觉惭愧于对她的隐瞒,着急地探前靠近,想要解释:

“我想说的,我本来是想找个恰当时机,然后亲口告诉你……”

想告诉她,他承袭了父亲的肃王爵位,求到了那道心心念念的赐婚圣旨。

……短短一句,阐明很易。

可为何他迟迟难以开口?

慕相玄在懊悔的一瞬间,同时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想同她说清的事情不止于此,他想要她知道的事情也不止于此。

他不希望二人稀里糊涂奉旨成婚,他想同她说清,这不是圣上随意赐的婚,这是他在金銮宝殿上跪地请旨、主动求来的姻缘!

他想将那卷赐婚圣旨拿到手上,在她面前摊开,让她看清,那金绢墨笔多么潇洒大气,可字字句句的背后,全都是她无知无觉、无忧无虑的七年韶光里,他慌乱无措的情窦初开、藏也藏不住的知慕少艾,以及每每揣着心事与她并肩随行时,他拙劣又不高明的试探。

他对自己的心意知道太多,对她的心意知道太少。

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同她坦白,可一对上她的视线,他便心生情怯,唯恐他和盘托出所有情意,却听她回一句“不愿、不喜”。

那他该怎么办呢?

儿时读词,有词人想要心上人明白他的相思,于是写下一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可慕相玄却想,能不能将她的心,换来作为我的心,我也想看看她的那颗心,里面有没有与我相似的情意。

隔间逼仄,二人呼吸相融,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微热的融暖。慕相玄侧着听力稍好的耳朵,努力分辨她的情绪。

理智仍在拉扯,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京城距此千里,他改名换姓来到融州,从未将身份摆上过明面。

区区一家边境花楼,哪怕消息再灵通,也绝不可能洞悉天家朝堂所有秘辛。

清音应该还不知道他就是肃王。

遭遇亲近之人的欺瞒,她很是伤心,无论他如何胆怯情怯,也不该再继续拖延、隐瞒真相了。

“先前都是我不好,清音。”

慕相玄竭力平稳住胸膛的起伏,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不会再瞒你了,还有一事,我现在就同你坦白……”

“这道赐婚圣旨十分特殊,其实,”他艰难地咽了口水,“婚旨背后的人,是……”

越清音应得干脆:“我知道啊——”

慕相玄听见少女直截了当的声音——“是你!”

我知道,是你!

短短几字,却如惊雷炸在耳边,他被劈得浑身一颤,所有话语都在刹那间凝固。

狭窄的隔间再次陷入僵硬的寂静。

反倒是隔间外传来些声响,似乎是乌维言醒了过来,正与小倌们说些什么。

越清音有心想要听听。

然而刚将脑袋贴近木门,身边人就倏然抬手扣住她的肩,力道之急,将她吓得一哆嗦。

少年难以置信地提高声调:“你知道是我?”

越清音仿佛隔着黑暗都能瞧见他猝然睁大的眼睛,不免心下纳罕,这很难猜么?

圣上赐婚,她父亲远在融州。

而他作为她父亲的心腹副将,又恰好在京述职,那自然是要替她父亲谢恩、上下打点、跑腿备办双方议亲事宜的——可不就是实打实的婚旨背后的男人么!

“知道知道,猜出来了。”她惦记着乌维言的动静,拍开少年的手,随意敷衍过去。

身边的少年安静得像只哑掉的鸡。

听不清木门外的动静,慕相玄兀自失神良久。

少年将军练达老成,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三次判断失误的,今日这花楼还是头一个……它真有几分打探消息的本事么,连他隐瞒身份都知道……慕相玄恍惚着想,或许改日得查查这花楼。

不过在那之前……

他好久才找回神智,以极不确定的气声唤她:“清音。”

“那你怎么想呢?”

“就是你对这桩婚事,你愿意么……”

身边人似乎轻微动了下,但他听不清她的声音,只是生出种微妙的直觉。

他伸手过去,猝不及防摸到她满脸的冰凉泪水,惊得猛然屏住呼吸。

——

而在片刻之前。

慕相玄发愣的同时,外头的乌维言刚醒酒,聒噪得像一百只鸭。

乌维言哭哭啼啼,任由小倌们给他套了件花里胡哨的外衫,再给他梳发妆脸。

瞧着任人摆布,可那胭脂刚抹上脸,立即就被泪水冲出两道沟壑来。

小倌们只得不断取来胭脂给他补,然后又眼睁睁瞧着他哭花妆容。

几个回合下来,补胭脂的黄衣小倌不乐意了。

他将胭脂盒子往妆台上一扣,叉腰就叫骂起来:“叫你上妆又不是叫你上台,哭哭哭,哭什么哭!待会儿狐仙娘娘还以为我来买.春,你卖春呢!”

乌维言被他的污言秽语骂得哭声稍弱,下一刻又爆发出更凄凉的哀嚎:“你懂什么,我要有后娘了,后娘啊——”

他哭得嘎嘎声:“都说亲娘打儿像拍灰,后娘打儿用铁锤!”

“你见过军中的铁锤吗!若你见过,怕是也会叫我赶紧哭,毕竟我这条命已经没几日能哭的了,呜呜……”

越清音与乌维言打小就是菜刀菜板不分家,一听见自家义兄的哭腔,顿时被带得眼眶发热。

二哥……好走!

乌维言继续声泪俱下:“可怜我还有个妹妹,她那小身板,只怕会死得比我更早些……”

越清音瞬间共情:“……”不要啊呜呜呜!

共情乌维言的还不止她一人。

外头有个小倌被他戳中陈旧心伤,感伤地扯出手绢,抹抹泪:“都别怪他,我最清楚了,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

那小倌约莫学过唱曲儿,话音曲折婉转,将他年幼时添了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还有数不清的折辱欺负一一道来。

可怜可凄的遭遇搭上如泣如诉的语调,令在场所有人都泪盈于睫,心肠寸断。

当他说到后娘狠心地将他卖来做小倌,他跪在望月坊门前抱着后娘的腿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的那一幕,隔间外的恸哭声已经连成了片。

这时,对外头情况一无所知的慕相玄恰好伸手过来,指尖轻触,就这样摸到了越清音满脸的泪。

慕相玄惶恐得猛然缩回手,仿佛连他的存在都是一种冒犯。

她是不是不满意这桩赐婚,是不是不愿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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