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57章依偎
【“寻洲,我好痛啊。】
楼思危随他的动作而动,短短三个字烫在他心上,灼出了缺口。
他一时恍在梦中,不确定自己究竟即将醒来,还是会陷入另一种沉睡。他抬首看司珹的目光犹有茫怔,可就在对视的一眼中,他瞧见对方眸底反射过寒芒。
司珹骤然推开了他。
下一瞬,绣春刀与短剑碰撞声锵然而响,对上司珹的锦衣卫千户手下没留情,刀刀都往致命处去。司珹擦着草尖避过去时,他竖刃劈砍而下,喝到:“乱臣贼子,拿命来!
楼思危重新跌坐回地上,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傻了眼。
司珹当即横剑挡刀,对方使足了劲儿,震得他虎口小臂均发麻。这具身体先天骨骼颀长轻细,没有前世高身量所致的巨大优势不说,连太重的力气都扛不住,可胜在灵活柔韧。
前世战场间淬出的危机意识还在,司珹后仰间骤然收了力,对方便踉跄着朝前扑了几步,却又迅速回过神来,撑地旋身扫向他。
司珹欲躲不及,只好抬臂护胸口接下这一脚,被蹬得后退两步,抵着了树干。
他才缓了半息,那千户当即砍向楼思危,却在刀将落下时被人猛然抱住腿,绊得只能扑倒在地,司珹迅速攀压上去,朝楼思危喊道:“快跑!
楼思危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又立刻喃喃着:“不……
司珹压不住这样彪悍的壮汉,很快同对方颠倒了上下,他脚猛踹在对方腿上,喝到:“走!
千户一把捉住他的脚踝,拧动间司珹颊边冷汗骤下,他几乎能听见自己骨骼错位的嚓响,却无暇顾及,在剧痛中握刀甩臂,刺穿了对方肩头。
千户怒骂中暴扑而动,一拳砸向司珹面门,司珹偏头间被拳头紧擦侧颈滑过去,他在这间隙看清了楼思危已不在原地。
可他压根儿没机会松一口气,就这么片刻的分神,千户的手已经卡住他脖颈。
这人应该和季邈差不多高,卡着他的手因而骨骼粗大、分外有力。掌心完全覆盖住他的皮肉,二指死死卡在喉咙处,因为过分用力而青筋暴起,根根虬结。
司珹登时再难进出气,他在骤然而至的、深彻骨髓的恐惧间,竟然忘记了要如何躲避。被斩断的后颈椎又隐隐发起烫,司珹浑身难自抑地抖起来,只能隐约听见千户的吼骂。
“胆敢坏老子的差事!老子掐死你!
不,不。
不要!
呼吸血液都被堵塞,司珹的脸已经开始涨红,他在这一刻,又被摁回到那日大雪中的刑场里。刽子手的刀磨得那样利,斩断颈骨后
却也不会立刻死去,他永远记住了那种被切割的痛。此刻疼痛以另一种更直观、更可怖的方式侵袭过来,像黏腻腥臭的沼泽地,他被人卡着脖子沉进入,目不可视的黑暗中有千万万亡魂靠过来。
季邈。
季邈。
季邈。
下来吧,下来吧——你真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司珹瞳孔微微涣散,没有尽头的往生路变作缠绕他的藤,那藤伸着尖刺,要将他割得血肉模糊。
做它的春秋大梦!
我要活!
司珹没有进气,头皮发麻,浑身筋骨已经软了。可他不知究竟如何恢复的理智,竟然以掌攀肩骤然抽了刀,千户闷哼一声,司珹已经将刀扎进他琵琶骨间。
他原本是要刺脖颈的,可惜意识模糊目难视物,实在没能刺得精准。千户挨了这一下,根本不管也不顾,只在愤怒中再加力气,竟想要将另一手叠压上来,怒喝道:“你**——”
他话至此戛然而止,人在重物撞击声后缓缓倒向了一旁。司珹喉间桎梏忽散,整个人偏身而蜷大口喘息、咳嗽不止,被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目。
他在视线朦胧间,瞥见了千户凹瘪小块的后脑勺、沾血的石块,与面色空白的楼思危。
楼思危也在抖,他茫然埋首,瞧着自己掌心,艰涩道:“我,我……”
他骤然抬首,无措地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千户,瞧清对方脑下逐渐泅出的神色,楼思危仓惶道:“我杀,杀……”
他终于再说不下去,骤然跪倒在地,俯身干呕了起来。
我**了吗。
楼思危不敢细想这个问题,他肠胃乱绞,呼吸也滚烫。方才扔出石头救司珹时有多果决,此刻他就有多苦痛——可在下一瞬,他听见司珹沙哑道:“没有。”
楼思危像是落水之人捞住浮木一般,猛地抬首看他。
就见司珹已经爬到千户旁边,刚刚收回试探鼻息的手指。司珹面色也惨白,他埋首间,颊边发浸透了冷汗。
可他哑着嗓子,又艰难地重复一遍:“你没有**。”
楼思危说不上喜还是忧,他在这瞬间想要笑,淌出的东西却变作了泪。
司珹垂着目,说:“可是他不能不死。”
“先生要是害怕,就背过身去吧。”
楼思危当然害怕,他这辈子连鸡都没亲手杀过一只。他从前在大理寺判案,从不搞屈打成招那一套,哪怕掷下的犯由签上是**,却也不由他来动手。司珹主动开了口,此刻他应是该躲的,可他咽着唾沫,蜷紧的掌心间渐渐塞满了泥土。
他最终没有躲。
司珹等了片刻,没再劝他第二回,甚至没再看楼思危。他只盯着地上的千户,
颤手间摸到了石头下一瞬司珹咬紧牙关将那石头高高举起重重砸下。
一下。
两下。
他砸得这样狠戾用尽了浑身力气。晕倒的千户连闷哼都没再发出来脑袋就一点点瘪下来。红与白的浆都溅到司珹脸上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只重复着手起石落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砸到千户头颅上。
每一下好像都在愤怒可每一下又都是更深的茫然已经说不清他是**、是泄愤还是为了遮盖恐惧。
司珹的手仍在抖石头边缘尖锐割破了他的掌心。血流出来和千户的混在一起司珹想要吐可他咬住了舌尖继续砸下去。
他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停不下来呢?
司珹不知道他此刻应该是痛快的因为所经受的痛苦须臾后便得以加倍还复可他又实在喜悦不起来每砸一下他就不可抑制地想起那场雪想起雾霭沉沉的天想起宫闱间的灯笼想起……
想起他自己。
他曾失去掉一切包括他自己。
疼痛与酸软都虫啃蚁噬一般卷上来司珹目眩神迷耳边也开始嗡鸣他却固执地没有停——可当他再次抬起胳膊来时手腕倏忽被攥住他被裹入了怀抱里。
这是谁?
司珹脑中空白一时将什么都忘记了。他后背抵着温暖宽厚的胸膛茫茫然抬眼望去。
啊。
怎么会是他自己。
可他不是已经**吗?这里难道不是阿鼻地狱?
司珹的指被掰开他没再反抗在这瞬间变得又乖又静。
自己总不会害自己的他想。
耳边隐约有声音可每个字都被像是远隔烟云司珹听不清。余光里似乎有人被扶走遥远的地方马蹄踏地。目之所及处再没有了其他人身影。可是他还在怀抱里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有声音。
“折玉。”
这个称呼好熟悉可他不是季邈吗?
“折玉。”
啊。
司珹迟缓地蜷了蜷指他的脑袋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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