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43章夜宿
【“为我戴冠吧折玉。】
季邈转身,将肩上披着的雨蓑挂在木拖上,方才脱靴入席。
蒲团低矮,小巧蓬松,季邈只能勉强曲着条腿,他原本想改换成跪姿,可被对面早坐得端端正正的司珹抬眼一瞥,便骤然生出一点微妙的忸怩。
“瞎动什么呢。司珹问,“今日大理寺来查院,将军心里不自在?
“怎么能舒坦得了,
他沉默少顷,将今日王府中情况全讲了一遭,又说:“那刀伤长贯脖颈前胸,是由左向右
倾斜,创口拉得又长又平整,却不见得很深,紧要地方都没伤到肺腑。
司珹平静地问:“二公子惯用右手吧。
“是。
“创口走势贴合二公子自己的惯用手习惯,伤缘齐而浅,应是一鼓作气划的,听着不大像临时遇险、拼命挣扎后会有的结果。司珹食指轻轻叩了下桌,问,“府医怎么说?
“府医哪儿敢明说这种话?季邈笑了笑,将目光从对方指节上挪开,“府医只能怀疑凶手老练狠辣,下手又快又准,方才使得本就疾病缠身的二公子躲避不急。可今日大理寺里里外外翻遍整个院子,也没寻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像是人间蒸发。
司珹继续问:“今日诊脉,病依旧是真的?
“千真万确。季邈说,“病容也做不得假,我这弟弟自小便体弱。阳寂到衍都千里奔波,快把他折腾散架了。
司珹垂眸不接话,他举杯抿了一口茶,回忆前世此刻。
前世这会儿,他同季瑜也已经到了衍都,太子国丧期内,季瑜分明没有这样孱弱。今生途中他也没生病染风寒,甚至初入京那晚还有力气独自往温府,怎的忽然就病到了这个程度?
若脉象没有作假,那便只可能是......
司珹开口:“清晨那会儿戚川不在,是去抓药?
“去的是城西药坊。季邈思忖片刻,会到了意,“回头我便派人去查,将那一片都扫齐了,定将完整方子所用药材全找出来。
“如此最好。司珹抬眼,吐字清晰地同季邈对视。
“皇上前脚刚怀疑上二公子,后脚便出了这样的事。司珹微微仰首,温声问,“小将军,你怎么想?
“这伤来得妙,明面上矛头立刻就转向我,
季邈声音低而冷“他看穿了前两日大理寺来此的真正用意也明白怎样才能物尽其用。出了事直接差人嚎到大理寺去哪里是知会宋寺正赶来查案分明就是为做给皇上与朝野上下看。”
“抢了你我原先的路子呀”司珹轻微苦恼地说“那该怎么办?”
“演戏谁不会”季邈说“我可怜的弟弟遭人陷害昏迷不醒。我作为兄长自然应当体贴关怀加倍警惕杜绝这种事情再发生。可我的气往哪儿发呢?总得要有人来泻了心头火那北镇抚司就成了宣泄的豁口。今日我在府中的一言一行明天天亮前就传到陛下耳中。”
“言行举止混账点没关系。”司珹前倾一点屈指叩了叩“可你要同二公子继续兄友弟恭?”
“这决计不行。”
季邈迎着他的审视勾唇问:“怎么就不行?”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司珹舒了口气柔声道“在我面前装愚钝做什么?点一下就能通的事儿非得我来说么。”
季邈终于换着了跪姿他伸手捞茶壶给司珹满上一杯新的垂眸间恭敬地说:“夜雨淋得我头疼脑子转不动了。还请折玉先生赐教。”
“季邈”司珹侧目瞥了眼蓑衣转回来时微微一笑“你这个无赖。”
无赖坐得端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头一遭查院时陛下就已经对太子的死起了疑心。除却将来拥立二皇子的势力外谁最可能从中受益?”司珹懒得看他他捧着茶杯暖手平静地说“你父亲。”
“此次受牵连最大的世家乃是怀州楼氏与瑾州李氏楼氏自然绝无嫌疑可偏偏李程双是季明远的续弦。有关系便会招致猜忌
“如果你是长治帝你该怎么选?”
“我当然想要永绝后患再无隐忧。”季邈想了想说“可惜我不能其因有三。”
司珹说:“讲。”
“一是宗法教条血缘儒释。整个肃远王府同长治帝原本出自一脉我父亲与陛下皆为先帝先皇后之子骨肉同源。虽然皇室不比寻常人家亲昵却更加看重面上的宗族和睦轻易杀亲更易动摇国本不得已方才可为实乃下策。”
“二是礼法约束仁德之名。长治帝以德行扬名天下最是自持守礼在位二十余年甚至鲜少在朝堂上发火失态。天下人颂之为君父他早已将自己架到了万万人捧着的云端。因而一旦杀害宗亲便是有违仁德失信于天下人。”
“三是前车之鉴后世牙慧。前朝灭国便因天子残暴屠藩王而引众怒
,太祖皇帝因此得以乱中勇进、逐鹿群雄,并最终得建我朝。遑论如今西北肃远军声名远扬,早就同父亲死死绑在一处,抵抗嵯垣与渡冰侵扰。”
“兵权虽然明面上不在我父亲手中,可手下的兵哪里会认识长治帝?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得天子真容,朝夕相伴的惟有将领。无论杀我还是季瑜,亦或二者皆除,阳寂都会乱。西北一动荡,外族便可能趁机入侵,遭殃乃是整个大景。”
司珹的眸中很沉静,那双眼没有了干扰人的故意,月映清潭似的,敛着一泓温娴的水波,他耐心听季邈讲完,方才继续问:“那么现在,你最希望看见什么情形?”
季邈举起茶盏,他饮尽一杯,说:“嫌隙。”
“正是嫌隙。”司珹终于冁然而笑,“除不掉的就得整日盯着,想东想西,于他于你们都糟糕。这世上什么最有意思?”
季邈也笑:“总不会是看热闹吧。”
“就是看热闹呀,坐山观虎斗多有意思。”司珹说,“渔翁之利最最好,瞧着热闹还能捡着好处,简直得来全不费功夫。人人都想做渔翁,天子亦不能免俗。既如此,你便叫长治帝好好看这一出戏——眼下,二公子可是主动开了个好头啊。”
“等他这伤养得七七八八后,长治帝必然会诏我们兄弟二人进宫,设家宴以示关怀。”季邈问,“宴上闹?”
“他要主动招惹,你便顺势而闹。”司珹想了想,补充道,“宫里传出消息,说是三月底时,陛下要办一场罗天大醮,以祈国运安康。太子亡故已一月有余,届时无论谁率先站了队,都定然会借机提二皇子,正式将其推上储君之位。”
季邈微微倾身,问:“折玉觉得会是谁?方家,还是新党?”
“这叫我怎么好判断呢?”司珹想了片刻,“得看皇上身侧太监,会不会提前帮腔作势了。若有的话定是方家,哪怕内阁首辅方沛文并未亲自下场;若只有官员直谏,那便就是新党——但这二者并不会影响季朗的最终决定,他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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