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林焰：

我没想到，你会把我们的关系推到悬崖边，让我体验我们所憧憬的美好未来一点一点破碎的过程。

然而我又不意外，想想这还真是你会做的事。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从一对人人羡慕的伴侣，变成处处较量的敌人的，老实说我并不想知道。

但如果你好奇，林焰，我乐意奉陪。

反正，独赴深渊对我来说，向来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深渊之中，还有一个你。

就按你说的办。

这世界，谁不在乎，谁说了算。

——你永远的越夏。

复纪元131年，4月1日。

*

莱美医院，临终关怀区，安宁加护病房。

模拟舱准备就绪，病床已在舱体边停稳，医护人员轻手轻脚，做着最后的准备。

病床上的这具躯体，无论骨骼还是肌肉，看起来依旧健硕匀称，眉眼和轮廓也一如雕塑般硬朗锋利，仿佛下一秒，这具躯体的主人就会睁开眼，继续他游刃有余的日子。

以他的风格，应该还会坏笑着来一句：“看吧，夏，你又被骗了！”

因为亲眼见证了这个人从受伤到清醒再到昏迷的过程，越夏多少还抱着点这样的幻想不死心。

“越夏小姐，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向您确认，您是否同意参与林焰先生的余生体验计划？虚拟空间一旦启动，您将保留主观意识，但无法自主选择退出空间，只有您和林先生共同达到意识契约点，您才有结束计划的选择权。”

越夏听着医生的问话，目光却无法从林焰身上移开。

醒醒越夏！天杀的这人是个疯子！他要死了脑子不清醒！

这是她的理智。

上去吻他！他的唇一定还有余温！他最爱你自上而下的俯视不是吗！

这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疯子。

“我同意。”

越夏转向医生，笃定确认。

“好的，最后一次提示，体验期间，您的人身安全和身体机能将会得到全面的保护和维持，但您的自主意识回到身体的时间我们无法保证，这是由您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决定的。还有……”

医生故意顿了顿才继续，“如果您在虚拟空间中死亡，不排除成为意识独存体的可能性。”

“嗯，可能回不来，你们说了好多次了，我已经非常清楚了。”越夏平静回话，眼神又不自觉投向林焰。

医生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双眼直视着越夏，欲言又止。

滴—滴—滴—滴—

林焰的生命体征监护器发出稳定的提示音。

所有人都不出声，好像都在等。

等着从这四平八稳的沉默中发生些什么。

“越夏！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林焰这个活死人身上浪费时间了！否则你将生不如死！”

封闭病房没有窗户，从房顶监视器里突然传来的威吓，嗡声如钟，却像打了个空拳，病房里的人，都纹丝不动。

越夏当然能感觉到，算上监视器里的闪烁小红点，不管活人死物，此刻所有的等待和注视都在她身上。

除了林焰，我那天杀的，该死的爱人。

“林焰……林焰！”越夏低声呼唤，目光锐利得像是要把什么看穿一样。

可林焰却始终安睡，甚至嘴角微微上勾，如做美梦。

越夏旋即恢复冷静，“宵，我们入舱后，立刻执行结茧计划。”

病床旁的护士当即昂首领命，“是！大人！”

越夏闭眼做了个深呼吸，淡然说道：“开始吧，麦森医生。”

……

茧房形状的模拟舱，空间宽敞，但从内壁到地面，看不到任何按钮和彩色指示灯，只有满眼的纯白色和两张舒适的床。

身体被很多电极线和贴片连接，越夏感觉此刻躺在床上的自己就像个等待被拎起的提线木偶。

侧头看向林焰，她没忍住，笑了。

林焰……你也一样，好丑啊！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焰，仿佛时间回溯到两个月前，林焰也笑着回望她时那样。

婚礼预演结束的那个晚上，林焰摒去外人，拉着她在宫殿外的草坪上仰面而躺，数星星。

就真的只是数星星。

一人一半夜空，林焰说：夏，数不清就不准走，好不好？

她笑着回：好，反正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坏人”什么“坏事”都不能做了。

为争夺生存资源交战了近半个世纪的莫国和星国，终于在各方的努力下，宣布永久停战，共商和平。

两国互展诚意的第一步，是缔结一场举世瞩目的跨国联姻：

新郎林焰，身份：星国国主独子，主要战绩：攻下了半壁莫国国土，年龄27。

新娘越夏，身份：莫国最大黑.帮帮主之女，主要战绩：暗杀了一半星国首脑团成员，年龄22。

一时间，两国能不能放下国仇家恨、冰释前嫌，仿佛只看这对新人。

越夏记得，她数着数着星星就哈欠连天了，她被套上了一件无比修身的礼服裙，还被没收了一切暗器，只好默默掐着自己的胳膊保持精神——她还不习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入睡。

后来林焰拉过她的手，告诉她：“夏，别忘了，你不再是杀手、保镖，也不再是谁的工具，你是我的妻子，以后在我身边，你都可以安心入睡……”

那真的是她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睡得最踏实的一天。

睡着前看到的，就是林焰默默望向她的那张英朗俊俏的脸。

模拟舱内，越夏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拉住林焰，她就陷入了深眠。

舱体外的显示器上也同步出现文字：【模拟舱开始接入虚拟环境模拟器，进度：11%】

莱美医院外，枪声接连响起，天边暮色如染，荼靡花花香浓郁，也遮不住一滩又一滩血腥气的上泛。

越夏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圆形通道内，通道内壁上光路纵横延伸，织成了一张伸向尽头的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和林焰一样的白色病号服。

恍惚间，她想起林焰受伤那天，他也穿了一身白。大概是因为之前她提起过，婚礼预演那天他穿的白色军官服很好看，之后他就常常穿。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忘不了，微型飞弹射过来的时候，她本能地冲身在前，眼前却飞速闪过了那片白——林焰居然快了她两秒，把她牢牢护在了身下面。

“你太冲动了大人！”毫发无损的她在看到林焰衣服上的斑驳血迹时，没忍住“训斥”起他来。

林焰却只拍掉了她身上的尘土，嘴角扬起骄傲笑容，“没办法，丈夫的本能。”

她一直不相信林焰真的会死，毕竟那之后他还特意亲自召开了记者会，当众宣布处死了那天的暗杀者，并警告所有妄图破坏两国和平的人，下场和暗杀者无二。

直到不久后的一天，林焰突然头痛欲裂，他们才发现，他的脑袋里一直游走着一枚碎弹片。

可他还是一直笑着对她说：“可以舍不得我，但不能舍不得睡。”

再后来，看着不断有医生和系统工程师出入他的病房，而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她才终于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瞒着她，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通道内壁上的光路突然变成了飞速变幻的代码，闪动的陌生字符流过瞳孔，越夏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程序，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就当是看看如常的林焰。

【虚拟空间构建中，进度：54%】

数十台清洗车同时加速作业，所过之处，莱美医院外广场上的泥渍和血迹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连荼蘼花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的洗礼，重现清新。

以莱美医院为中心，辐射范围五公里之内的区域，不会再有包括一只蝴蝶在内的任何活物出现。

通道内壁终于形成了完整的全息图景，其实并不需要眼睛看，影像已经通过神经传导器传入了越夏的大脑。

只要十年，莫星两国就能呈现如此和平繁荣的景象了？

越夏笑着摇头。

明明她踏进舱门前，这世界还暗潮汹涌。

越夏向前的脚步很慢，每一个林焰出现的画面，她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十年后，已经登上大国主之位的林焰，已经不满足于征服整个哲坦星，还踏上了探索星辰大海的征程吗？

目标——

居然是数星星那晚她说‘好闪好亮’的那颗星球？

不会是因为我吧？天杀的……难不成你现在还想让我感动！

【虚拟空间构建完毕。参与者体感调适系统启动，完成度：87%】

刚刚通过监视器喊话的人，已经被护士宵押到了地下密室，被割喉前，他还大喊着：

“越夏！你个忘恩负义的叛徒！你将永无安宁之日！”

护士宵处理完尸体，迅速来到视频监控室，她轻触开关，莱美医院的电子屏闪烁了两下，随即开始同步放送莫国和星国临时插播的假新闻：

“星国国主之子林焰和莫国新任国防大臣之女越夏，临时决定将蜜月提至正式婚礼之前，二人已带队沿星际航道出发，期间将探访数个小行星，为后续两国开展资源探索合作做准备，让我们共同祈愿，这对新人能在星际之旅中收获欢笑与甜蜜，平安归来，满载而归！”

【参与者体感调适系统启动完毕。对话系统准备就绪，待机中——】

越夏继续向前走，眼前却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电子屏，上面的文字相当醒目：

【请再次确认！】

参与者双方意识契约点：

终止婚姻协议，双方意向平均值≥100%

看着不断闪烁的红色对话框，越夏多少有点不耐烦了，她一仰头，恰好看见通道内壁的画面中，林焰正站在台阶上挥手致意，下个镜头，就是他微笑的特写。

越夏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轻触了那个可以决定她“命运”的确认键。

文字消失的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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