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姐，不，上官小姐，我们聊聊？”

楼梯往左第一间客房门口，薛峤定定看着前来开门的娴静女子。萧恪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懒散地靠在护栏上，神情淡漠。

“程小姐”看清来人，涂着蔻丹的纤长手指僵扶在门框上，瞬间面如死灰。

沉默片刻，她声音哑涩地问：“是何处露了破绽？”

“进去说？”

关好房门，在桌边坐定，薛峤给三人都倒了杯热茶。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并不锋锐，而是一片怜悯，语气更是温婉平和：“上官小姐，你命途凄苦，我们并不想堵死你的生路。只想问一句，真正的程小姐，现在是否安然无恙？”

“她……应当已经顺利脱身了。”上官愫接过茶杯，眼神空洞，讷讷回答。

短暂的平静过后，她抬眸看着萧恪，倏然起身在他面前伏跪下，哭求道：“这整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若大人要惩罚还请冲着愫儿一人来，莫要怪罪程小姐！”

薛峤无奈地看了眼萧恪。

行。天生一张淡脸，往那一杵就是个冷漠无情样，什么都没干就又吓哭一个。

她上前扶起上官愫，将对瞳娘说过的话换个内容复述一遍：“你且放心，大人与我悄声来找你，就是想私下弄清楚这件事，并不是要惩治你。”

末了，又轻轻拍她的背，握她的手，再三安抚，将她拉到椅上坐下。

“此话当真？”

“若有假，上天降罚，罚他再吃不上一口新鲜河鱼。”

上官愫听得这话，霎时破涕为笑。她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拭了拭脸上泪痕，又伸手理一理鬓发，怯生生问：“我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大意了。究竟是何处露了破绽呢？”

“其实也不怪你。计划是很缜密的，绝笔信也写得很好，只是你运气不大好，昨晚我们那边也出了点事，根本没给你敲门被拒的机会。”薛峤如实回答。

收拾周老三的细节当然不便言说，她只三言两句粗略带过，说昨晚一直醒着，并未听到敲门，所以看到绝笔信上那句话就觉得不太对劲。

而后又将自己观察到的异样，连同对此事的猜测和盘托出。

“你与程小姐早先就认识对不对？你们年龄相仿，形貌相似，此次上船，就是为了互换身份，各自脱身。”

“昨晚你是故意姗姗来迟的，穿着那身大红织金衣服，弹一首动人的琵琶曲，让船上所有人都对你过目不忘。宴席过后，大家就都在脑海里形成了既定印象，船上的年轻红衣女子，就是上官小姐。”

“于是今天早上程小姐穿上那件衣服坐到窗边，自然而然就被认成了你。为了加深这个认知，你们还特意多留了两处细节，窗框上的碎布和水里捞上来的红衣。”

“她以‘上官小姐’的身份跃入水中，迅速脱去外衣绑好头发，再以船工的身份浮出水面，装作扶舷下水寻找上官小姐。如此一来，谁也想不到，大家找来找去没有踪迹，其实人就在眼皮子底下。”

“然后等我们带着疑惑去客房里探查，你再适时拿出那封绝笔信，用恳切的文辞将‘轻生’的死因坐实，打消众人的疑虑，将此事揭过。”

“待买药材的小舟返回时，再将乘舟离开的程小姐换成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真正的船工，‘上官愫’这个人，就彻底死了。你成了程小姐，真正的程小姐则消失在人海里。”

“只是我不懂，此事若成，对你而言的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于卫公子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顺便积德。但对于程小姐呢，她为何会舍弃自己的身份成全你？”

上官愫静静听罢，忽而凄然一笑，反问道：“为什么是她成全我，而不是我成全她呢？”

她敛起笑意，美目中的潋滟波光瞬间即逝，静静凝视着薛峤，又说：“请你们放心，我不曾过胁迫过程小姐，甚至交换身份的想法，还是她最先提出的。”

薛峤看着她这双娇美却清冷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恍然。

昨晚娇妍妩媚神采动人的那个，今早楚楚可怜面带悲戚的那个，方才凄然跪地苦苦求情的那个，还有现下这个冷静锋利的……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她呢？又或者说，这些都是假的，做什么样的人，根本由不得她。

恍惚间，上官愫复又开口：“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事已至此，也没有瞒的必要了。”

她语声清冷，仿佛又回到了程小姐诗书闺秀的角色，淡然道：“做‘瘦马’当然很苦，可做知州侄女，也没有旁人想得那样好……”

淅沥雨声里，上官愫悠然讲起她和程小姐的生平，言语过处，好似世间某地下的另一场雨。

比起瞳娘，她的运气或许算要好一些。虽然生为贫户女，根本也谈不上有什么运气。

五岁时，她家穷到揭不开锅，父母便以十贯钱的低贱价格把她卖给人牙子。因生得玉雪可爱，又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被前来相看婢女的某个富家管事看中，花十五贯钱将她买回府里。后来，又有到府上做客的商人一眼瞧上她，花三十贯钱将她买走。

如此辗转好几回，到被卖给上官郃的时候，她的身价竟然已经到二百贯了。

上官郃是个做乐器生意的商人，深谙奇货可居的经营技巧，见她资质出众，索性将她收作养女，给她取了“上官愫”这样一个富家千金的名字，教她读书识字，又请来琵琶师傅教授她弹琵琶。

待她长到十六岁，因色艺双绝，甚至比真正的富家千金还要抢手。前来求娶她的人几乎要踏破上官家的门槛。这些人争相开出高价聘礼，但上官郃从不松口。

他是个生意人，花费心血养出这样一个好女儿，图的并不是钱，而是权。那些前来求娶的同样是生意人，他看不上。

可官宦人家又怎么会明媒正娶一个商户女呢？况且还不是真正的商户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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