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塌方伊始，荀鹿秋并未意识到发生了地震。

莫说地震，她甚至以为当时眼前的天旋地转，只是例假疼出来的幻觉。

手机在剧烈震动后脱手，很快被掉落的土石掩埋。

荀鹿秋没有犯险去翻找，而是护住头，蜷身在棺椁后方坚固的砖石墙下，尽可能地保存体力。

考古工地的探方支护，她事前检验过，不存在什么问题。受困于此，实在怪不得谁。

毕竟谁都预料不到天灾。

就像大家也没料到，找遗失文物而失联的荀鹿秋，会这么巧就在墓室之中。

所以搜寻工作起先是在坍塌的工棚进行。

围了警戒线，一行人穿着雨衣扒开泥泞，搜寻到半夜无果，才不得不承认，领队很可能被埋在了地下。

这样的结果，没人负担得起。

但考古队好歹也是野地里历练出来的，再次打电话给专业救援队催促求援，力气大的几个男生也搬来通风设备，往墓室输送新鲜空气。

一片乱而有序的行动里，不知谁喊了声，要赶紧通知家属。

可在场人的胆量加起来再乘个平方，也不敢把消息送去漱园。

这时有人提议：“对了，要不要叫竺桓师兄过来？他前两天刚到，就在旁边明清古镇那块，好像是筹备什么新节目。”

“那快叫啊，这时不叫啥时叫？真真时不我待了好吧。”

“别说得那么恐怖。但把师兄叫来，危急关头更进一步，我们也算玉成其事。”

耿现惊道：“别别别，尽添乱呢你们？”

队员们不以为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挖墙脚呢？快，谁有竺师兄电话？”

耿现一时无从分辨。

依先前荀鹿秋的态度，她显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已婚，而耿现在这种时候公布实情，更是不合时宜，不如沉默。

可耿现总记得先前某个晚上在工地，荀鹿秋婉拒他的护送之后，被接走的那个画面。

当时他没反应过来，后怕完了才猛地想起，那晚把领队接走的男人，就是这次考古工地原建筑方的大老板。

先前划定隔离区范围的工作，是耿现和建筑事务所的结构工程师共同完成的。

不算什么重要步骤，事后盛涵中却还是亲自过来确认了。

在他和结构工程师对数据的过程中，耿现一句话都不敢说。

其实从盛涵中踏进来的那刻起，耿现就有些紧张，甚至于不知何时退到了屋角。

果然世上就是有气场这一回事，有的人单是站在那，这股气场就退敌千里。

在康奈尔的霸权男性气质理论里，其他男人往往需要找到和这种气质的关联，才能认清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

就像数学里的坐标轴。若说盛涵中是原点，耿现自己就能顺着抛物线抛出去了。

不是他妄自菲薄，这叫趋利避害。

在工地那晚，耿现自我反省，并没有对荀鹿秋说什么出格的话。

但盛涵中随意扫过他的那一眼，还是让他吓得半夜惊醒好几回。

这下荀鹿秋遇险，队员们不明真相把竺桓叫来，要让盛涵中知道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想到这里，耿现立刻联系先前那位结构工程师，一路过关斩将问到底，才算问到了盛涵中的电话。

不成想盛涵中在嘉海，几千公里的距离，真要赶过来，怎么说也得第二天了。

所以当盛涵中一刻不停地坐红眼航班，凌晨四点出现在工地之外。耿现惊诧之余，更是确定自己做对了。

一到现场，盛涵中径直走向救援队。助理小跑着给他撑伞，还是跟不上，雨水浇湿衣裤头脸，鲜见的颓唐。

简单问过现场情况后，盛涵中就提出要一起下墓室。

救援队职责在身，有必要过问：“是受困者家属吗？”

即便是家属，危急关头跟随行动，只会影响救援。

就算身负专业能力，家属身份也会被冠以情感影响决策的负面标签。

盛涵中察言观色，瞒一半答一半：“我是建筑方总负责人，对墓室结构和地下施工管道很熟悉。有我跟随，可以协助救援。”

救援那边商量着，依旧举棋不定。

毕竟在以往的救援过程中，用到结构知识的概率不高。

而把人带下去，不符合规定不说，真出了事，谁来负责？

盛涵中不再据理力争，现阶段时间效率高于一切，任何手段都可以得鱼忘筌。

避开助理斜撑的伞，他绕过人群避到一旁，打了通电话。

话还没出口，蒯格的笑声就从嘈杂的音乐里传来：“怎么，想我了？”

上回在规划局大楼，两人的友谊小船险些说翻就翻。但蒯格这人，记忆的新陈代谢速度无比惊人，睡一觉约等于人生格式化。

盛涵中直抒来意：“你在应急管理部有没有认识的人？”

“有啊，要我给你说项？乐意效劳，但总得给我点好处吧。”

“可以，你说了算。现在我需要跟随救援队下去墓室救人，越快越好。”

蒯格一惊：“墓室救人，谁入土啦……要遭，是你老婆？不不，我是说，你老婆被埋了？”真是祸从口出，他赶紧从派对里脱身，找了个安静处，“是因为前头的地震？行，十分钟内给你答复。”

“谢了。”

有些生活方式极其离谱的人，却不妨碍在大事上很靠谱。

十五分钟后，盛涵中就得到救援队长的许可，免责声明签完，立刻跟队下了墓室。

这个墓葬形制不高，面积也不大，所以里头的塌方状况一览无余。

也所以每个人都能看到，唯一通往墓室的阶梯，被坍塌的墓顶完全堵死。

这时墓室面积不大的优点，反而成了救援阻碍。

塌方石材无处移放，荀鹿秋也很可能无处躲藏——救援队几乎有了最坏的设想。

盛涵中立刻问：“常规破拆需要多久？”

救援队长估算完，报出一个远超通风设备可以供氧的时长。

极度悲观的气氛间，唯有盛涵中不为所动。

他观察着石料缝隙后的承重柱：“不用考虑破拆了，关键承重柱有可能二次坍塌。右耳室有条回填过的勘探竖井，从那里可以通往墓室的棺椁后方。”

救援队长不太确定：“如果受困者不在那里呢？”

盛涵中口吻笃定：“她会在的。只有棺椁后方的砖墙边，有构成生存三角区的条件。”

救援队长这才同意：“好，先搭支护设备，我让队员跟你去找竖井入口。”

打通竖井的过程中，救援队员握着冲击钻的手始终在发抖。

墓室里的每块砖头都是千年古董，比牛顿还老，力学定律搞不好都要失效。一个不留神钻孔歪了，内部结构平衡的破坏，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盛涵中见状便说：“让我来吧。”

队员如蒙大赦：“拜托了。我就缓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地下空气太闷，有点头晕。”

盛涵中只一点头，接过冲击钻，表情和手腕都稳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