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高悬》
刚才一番表演,着实消耗了沈绾不少体力,刚下了场,一直吊着的气终于松开。
她急喘着扶住栏杆,勉强撑住身子,吞下沈葭给她备下的药丸,才略感好受了些。
御马司的整体环境比掖幽庭强了不少,虽说衣食屋舍仍旧简陋,可好在差事自由。这里有大片草场,每日饲马操练,没有掖庭的沉闷压抑,令人感到身心畅快,再加上沈葭的悉心照顾,沈绾的身子明显一天强似一天。
由于双手不再沾水,加上时有伤药保护,手上冻疮也好了不少。沈绾因记挂阿青姐妹,每每得了空,便托先前的管事嬷嬷给她们送些草药。
不知不觉已到元宵。
这日,沈绾依例在草场训练那匹西域烈马,忽见代鄯远远走来,她仗着自己马术精湛,并未勒绳,等到马鼻离代鄯仅有几寸之近,她才一拽缰绳,只听一声嘶鸣啸破长空,马儿仰起前蹄,马鼻喷出的热气混着烟尘扑了代鄯一脸。
“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沈绾心情大好,扬着马鞭笑容明媚,“这匹乌骓现在已经被驯得很是听话,只是力度和速度还差了点,不过假以时日,它一定能变得更加出色。”
代鄯没心思跟她研究驯马之术,抬手扬了扬面前尘雾,一脸无奈道:“外面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你还有心思在这跑马?”
沈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将乌骓牵到马厩,招呼代鄯到一旁暖房喝茶。
暖房里点着炭火,不多时便驱散了二人身上的寒气。
“大人,喝茶。”沈绾斟了杯热茶奉上,为自己方才的冒昧举动道歉。
代鄯双手接过,啜了口热茶,煦然开口:“你在这倒是乐得清闲。”
沈绾莞尔:“承蒙大人照顾,我三姐姐近日可好?”
“她最近沉迷针灸之术,有些废寝忘食,只是一心记挂着你,让我抽空多来看看。”
沈绾挑眉:“大人待三姐姐,果真是与旁人不同。”
代鄯不自然地轻咳出声:“沈葭姑娘心地慈善,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沈绾一副了然于心,不再深究。这些日子她对代鄯改观不少,可此人到底心思深沉,不知将来与三姐姐是否良配?
“今日来是说正事,”代鄯转了话头,“也不知谁传出的消息,现在市井巷陌,你可成了头号新闻人物。”
御马司并非掖幽庭,消息并不闭塞,近日坊间的传言沈绾不是没有听说。
不知何时开始,市井忽然传出消息,说是当初拓摩之所以攻破雁鸣关,是沈绾提供了布防图,她身为大胤帝姬,不仅自愿委身异族,还引狼入室、投敌叛国,帮助蛮夷屠戮大胤子民。
一夕间,街头巷陌对沈绾的指责谩骂声铺天盖地。
“其实他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沈绾自嘲地弯了弯唇,“我曾被方士预言为‘大胤灾星’,瞧瞧我现在,可不就是为了苟活,在拓摩人手底下讨生活?”
代鄯不以为然,凝神探究道:“你知道的,阿烈若是回来,多半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你费了这么大功夫来御马司,到底是何打算?”
他向来惯会揣摩人心,可沈绾这步棋,他始终捉摸不透。
御马司表面虽是负责饲养皇室马匹与象房,可下面还管理着皇庄、草场与部分军队,乍看虽不惹眼,却实际掌管着部分财政与兵力。
但沈绾如今只是一介驯马女,无官无权,耶齐格敢把她放在这里,就料定她掀不起风浪,除了每天和马打交道,他实在想不到她还能做什么?
“唔,”沈绾给对方续了杯茶,理所当然道,“这空气好。”
“……”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沈绾推门望去,只见一群拓摩少年吹哨策马而来。
马场外顿时烟尘四起,贵族少年们扬着马鞭,手持弓箭肆意驰骋。
领头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阔面宽额,臂粗体健,对着身后驯马的小官道:“取靶子来。”
小官不敢怠慢,忙唤人打开栅栏,从马厩里牵出十几匹快马,然后从这群人身后的囚车上一一将“靶子”拖下来。
沈绾定睛一看,发现这些“靶子”竟都是活人,他们身着囚衣,蓬头垢面,说是“拖”下来,是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血迹斑斑,想来都是受了重刑。
小官用粗麻绳一头绑住他们的手腕,另一头绑在马尾,只听一声哨响,马儿扬蹄飞驰,那些囚奴被拴在马后一路拖行,身体与地面发出剧烈摩擦,险些擦出火星子。
领头少年目露兴奋,朝身后同伴说着地道的拓摩语:“靶子就在前方,各位大可一展身手,射靶最多者,我手里这把紫杉弓便送给他!”
“小世子既这么说,我们可就不客气了!”众人一阵起哄,喧闹着策马而去。
场上顿时乱箭飞扬,箭镞划破长空,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直插进囚奴身上,一时间,马蹄声、哭叫声、喧吼声……响成一片。
沈绾这才见识到,原来这些拓摩少年口中的射靶游戏竟是以中原活人作靶,来满足他们征服与杀戮的快感。
指尖嵌入门框,沈绾神色紧绷,心中沉得厉害,视线猛然一顿,落在远处一个苦苦挣扎的罪奴身上。
沈绾瞳仁骤缩——竟是周副将!
代鄯还未来及阻拦,沈绾便失控地跑了出去。
“吁——”领头少年正跑得尽兴,忽见一柄马棍从身侧飞来,他猝不及防,连忙侧身闪躲。
“是何人!”少年暴跳,勒马停了步子,怒目朝四周逡巡。
“世子喜欢射箭,不如我陪世子玩一场?”沈绾定定立于马下,小小的身影在烈风中岿然不动。
“我当是谁,原来是传闻中‘投敌叛国’的大胤帝姬?”少年改说生硬的中原话,面带讥笑,“你们胤人都是贱骨头,只配给我们当靶子玩!”
“只怕我这个靶子,你可玩不了。”沈绾目露厉色,冷言回击。
其他少年见出了状况,也都停下弓箭,纷纷朝这边聚集而来。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瞬间被点燃怒火,举起马鞭:“你倒是说说,要怎么玩!”
沈绾冷眼扫视一圈,不疾不徐道:“那些拴在马后的死靶子有什么趣,不如试试我这个活靶子?”
说着,她从马厩牵出乌骓马,跃身而上,“我想与世子打个赌。我身上既无盔甲也无护盾,仅凭一人一骑当你的靶子,你若能在三箭之内击中我,就算你赢,我便任你处置,可你若是击不中我,就放了身后那些囚奴,如何?”
沈绾说得干脆果决,可话里话外也摆明了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
少年被这话一激,阴恻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那便试试。”沈绾扬鞭一甩,身下马儿瞬间疾驰出去,只留下一抹残影。
少年不甘示弱,随即弯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离弦而去,直击沈绾后背。
沈绾旋即俯身贴住马颈,脊椎弯成恰到好处的弧度,锋利的箭镞就这么擦着她的脊背飞了出去。
少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紧接着第二支箭袭来,沈绾猛地侧身踩紧马镫,将身子悬于马腹一侧,箭矢擦着衣襟呼啸而过,钉入前方树干。
一连两箭都未击中,少年有些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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