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梦归处》
那女娘面色青白,瞧着甚是虚弱,归梦恻隐之心一动,暂将心事搁下,转身上前。
原来昏倒的这名女娘,正是那夜被她撞见在树丛边解手的那位。
归梦伸出三根手指搭上其脉门,脉象浮滑。她眉头蹙起,凝神细思,这脉象……竟是……
归梦讶然道:“她有身孕了……”
另两名女娘亦是愕然。
“她怀胎不久身子虚弱,本就精神不济又累着了。你们可有干粮清水?”归梦问道。
左侧女娘看着年纪稍长,犹豫了一下,自贴身里衣里摸出半块胡饼:“这是俺男人给俺买的,俺舍不得吃留了半块。她怀了娃娃,给她吃吧。”
右侧女娘年纪较小,圆圆的脸,面颊黑红,她自腰间摘下一个水囊递了过来。
三人将那昏迷的女娘挪到一处树下靠着,归梦取出金针为她施了几针。
过得片刻她醒转过来,就着清水将半块胡饼囫囵吃下,面上方才有了些血色。
四人互通了姓名。原来那年纪稍长的女娘叫禾娘,三十余岁,丈夫征战而死她成了寡妇,娘家人也俱都不在了。她嫁了个年纪比她小的丈夫,哪知战事一起,新丈夫也被强行征入军中。
禾娘叹了口气:“秦军打来了,俺们村被抢了一次,人都跑光了,他说跟着他在军队里至少能吃上粗面饽饽……”
年纪较小的名叫芳妹,比归梦尚且小两岁。芳妹性子直爽,脆声说:“村里的二柱子要参军,俺舍不得他。前年发大水,去年发旱灾,田里没有收成。俺爹娘只管养活弟弟,随俺跟谁走都行。俺不走,也要被卖了换粮食。”
那昏迷的女娘名叫李春燕,年方二八,原也是个富户家的女儿,谁知全家出行去探亲的路上被土匪劫掠,满门不幸,只她侥幸逃脱。她一人流落到荆襄之地,无依无靠,只能随便找了个男人委身下嫁。
禾娘与芳妹均是荆襄边地的村女。春燕则是读过书略通一些文墨的。她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识。
春燕怯声道:“我本也觉着混入军中不可行,只是拗不过他……他说我们新兵最多做一些押送辎重的活儿,这样的事,以前也有人做过。不会有问题的……所以他把两间屋子也卖了,仅有的钱送给了那征兵的头目,叫他睁只眼闭只眼。”她面上浮起一抹嫣红,接着道:“我刚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家中无人照顾,他说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我……”
归梦听了深深叹了口气,对她们三人遭遇大为同情。可一想起先时在虎头营前的画面,她又忍不住问:“难道你们不生他们的气吗?你们险些都要被处死了,他们还一声不吭!”
禾娘沉默不语。芳妹却是心直口快:“是俺要跟着他的,是死是活俺都认了,怎么能怪他呢?”
春燕细眉微拧,不无哀戚道:“杀一个人是死,两个人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何必再拖上他呢?”
归梦闻言一震。
她生来是金窗绣户中的娇花,是珠箔琼钩下的雏鸟,从未真正了解和体会过世间的疾苦与残酷。
禾娘、春燕、芳妹和她们的男人,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可怜人,便如渺小的蝼蚁一般,苟全性命于乱世,能活着已是万幸。在个人存亡面前,小情小爱实在是微不足道,那是难以奢望之物。
因为懂得,所以能够理解体谅对方的怯懦。
想到此处,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们并没听清她与靳风的谈话,只是依稀听见大营传来的惨呼声,并不知晓那声音究竟是什么。既然这样,就让她们以为丈夫还活着吧。
相形之下,她的那些情爱心思好像显得锱铢必较了。她一厢情愿地追着明铮而来,却恼恨他对她不够重视。
她脑中忽地响起宋华年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你只想被人呵护疼爱,甜蜜缠绵。不要去喜欢明铮,你会吃尽苦头……
她此刻方知——何止是吃尽苦头,这一路走来,几度遇险,差点性命不保。她恨,恨的是他不能如她喜爱他一般爱她,甚至根本不爱她!叫她一腔子热血空空抛洒,死了也不瞑目。
芳妹年幼,她见归梦默不作声,忍不住口快问道:“俺刚才瞧见军营里有个兵来送马给你,你怎么也不牵好?白白让人骑跑了。”
她的话一语惊醒归梦。
“方才一共有多少女娘?怎地只剩咱们四个?”
禾娘说:“俺数过了,有十二个。她们都朝前走了,俺们几个走得慢落在后头。”
归梦点点头道:“咱们结伴走吧,也好有个照应。”
四人相互搀扶,说说笑笑着沿着来时之路折返。
归梦心中却是暗暗发愁,莫说遇上秦军,单单没有食物就是个大麻烦。如今不到三月,山中仍是寒冷,根本采不到半个野果。
四人的行囊中均无干粮了,单靠沿途饱饮溪水根本无法果腹。
好在禾娘与芳妹都是本地人氏,生于汉水长于汉水,水性精熟,二人在山中溪涧里用铁盔捞到几条小鱼,用火烤了,四人分而食之总算能裹腹。
只是春燕就没那么幸运了,她闻不得鱼腥,勉强吃进去几口全都吐了出来。归梦捡了根树枝给她作手杖,芳妹与禾娘半扶着她才能赶路。
白天才降过大雨,山路泥泞湿滑,天色暗下之后四人便不敢再赶路,找到一个山壁凹陷之处,勉强能够四人容身。
四人怕引来敌踪,也不敢生起火堆,只找了些被雷雨打落的树叶枝桠堆着遮掩身形。
是夜,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芳妹人小心大靠着山壁打起盹。
听着呼呼风声和山中隐隐传来的鸟兽啾鸣之声,余下三人均是无眠。
春燕身子酸软,手脚浮肿,睡在最里侧。
归梦心中颇为感慨。没想到这样的夜里,她竟会和这样几个女娘窝在这样一处冰冷潮湿的壁穴之中。
她们几人出身、际遇、年纪各不同,素昧平生却是一见如故,如今也可称得上是患难与共了。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半日,倒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似的。因着有她们在身边,在壁穴竟也有了些许暖意。
春燕呻吟着挪动了一下身子,觑着归梦神情,轻声唤道:“孟姑娘……”
她一连唤了两次,归梦才应声。白日互通姓名之时她随口说自己姓孟,此时被叫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春燕语声低弱:“我瞧你通身的气度,不像是普通人家,府上怕是官宦人家吧?”
归梦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她无声笑笑:“左右眼下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有平安度过今夜,天亮之后下了山才能活命。”
春燕凄声道:“走出这座山头又能如何?家没了,没有亲人……小小女子,乱世之中如何安身立命?不过是多活几天少活几天的区别罢了……”
禾娘握住她手安慰:“妹子你还怀着孩子,可别这么想。俺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父母也没有子女。下了山真不知该去哪。”
归梦听她二人言语灰心,抿紧了嘴唇。
倘若真能平安下山,她又该何去何从?难道就这般灰溜溜地回建康去吗?
与其回去做那笼中的金丝雀,倒不如漂泊在外,无声无息做个闲云野鹤了此残生罢了。
她不禁发愿,若有朝一日,她有能力建造一处家园,定要将天下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女子都收容起来。纵然没有男子可以依靠,女人们凭着互相团结友爱,也能有生活的底气,活得开心快乐。
禾娘忽道:“说来也真奇怪,咱们四个走了半天了咋一个女娘都没见着?是她们走的太快还是咱们弄错了方向?”
归梦摇摇头:“咱们是照着来时的路返回的。若说走错也只能是其他人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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