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余一的铁门最上方有一道长方形的小窗口，平日都锁着，只够露出外面人的眼睛。这种设计是为方便狱卒观察囚犯情况。

孟雨微用银白刀刃将窗口的遮盖撬开，自从知道它是机甲材料铂瑞金后，孟雨微就敢于拿它斩开一切自己想切的东西了。

她给这把刀起了个爱称，既然是从海岛地下室捡来的，那就叫“发财”。

透过小窗口，孟雨微看见余一坐在狭窄铁床上，她抱着两膝，背对着门，脑袋埋在臂弯中，粉色长发披散。像密不透风的塔。

“余一，你休息好了吗？”孟雨微敲了敲铁门。

余一没有回答。

“我听说你不吃饭，虽然狐人的产品很缺德吃了会饿，但不吃是没有力气生活的。”墙角整整齐齐的酸奶味营养剂如今又多了两条，依然怎么送来就怎么放着。

余一依然没有回应，她看上去不太想继续生活了。

“听我说，你的妹妹，你的学生，都还在战斗。你不能把她们都交给我，然后你自己就撒手不管了。”孟雨微认真地说，“我向你道歉，是我没有注意到，你已经很累了，你还对他们有PTSD，但我还是逼迫你去直面他们。刺鲨的样子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比如……詹姆斯？”

披散的粉色头发动了动，是余一从两膝间抬起脸，但她没有回头。

“你觉得自己做得已经够多了，不会有更差的情况了，所以让我随便赌也没关系，对吗？否则我很难相信，一个能从帝国之刃手下带着大家飞越帝国边境线的人，会放任我用这么冒险的计划。”

“是余双告诉你的？”余一终于开口了，她的嗓音还是那么哑，像磨砂杯里的冰沙。

“是詹姆斯。”

余一终于僵硬地转过头，她的表情晦暗不明，在等待孟雨微的下文。

孟雨微说：“你知道潮合人吗？因为某些原因，这名潮合人融合了部分的詹姆斯。她现在是我们的同伴。”

“是吗。”余一勉强地笑了笑，“我会为大家加油的。”

“你知道吗？从我们见面起，你的眼睛一直在哭。”

余一沉默良久：“你对见过的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哈哈，被你发现了。”孟雨微陡然加重了语气，“余一，你也要当逃兵吗？”

逃兵一词触动了余一的神经，她掐着指甲，咬着干枯嘴唇，机械地摇头：“打不赢的，你也看见了，那是机甲。”

她的视线，那是比星盗登临一年前更久远的时间，边境偷渡的事引起帝国的注意，皇帝瓦伦蒂娜·布恩迪亚震怒，派遣帝国之刃斯卡蕾特·沙拉曼达率三辉卫之一的“赤骑”阻断道路，也封绝希望。斯卡蕾特驾驶着3S级机甲菲尼克斯，将宇宙染成血一样的猩红。

在那样通天的力量面前，余一只是一粒尘埃。

孟雨微说：“我不许你看不起自己。机甲是很强，但你能肉身穿过机甲包围圈，把帝国的天之骄子们耍的团团转，你差在哪里了？”

“不。”余一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能活着，是因为斯卡蕾特放过了我们。但尽管如此，我们中也只有少部分人，活着到达了XM68。我什么都没能做到。”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她精心钻研的医术，全被残酷事实粉碎了个干净。

孟雨微：“所以你的潜意识开始怀疑自己，你的精神力等级下跌，你召唤不出精神体了。”

余一解脱般长叹口气：“……原来你都知道了。”

职业者的负等级，意味着某些缺陷，通常是肉/体受伤，但余一的身体很健康，孟雨微只能猜到她精神力有损。

当人开始不信任自己，自己就会真的错漏百出，逐渐和幻想中一事无成的自我重合。自信是强大的武器，而余一弄丢了自己的武器。

孟雨微将营养剂从小窗口往下扔：“我没空和你扯犊子了。詹姆斯是逃兵，你也是逃兵，但逃兵也是兵，士兵就得听首领的话。XM68的反抗军有些被运到了龙骨号，你要是想见到他们，就快吃。”

余一只是摇头：“赢不了的，连刺鲨也失败了。我们连海葵都战胜了不了，何谈座头鲸？”

孟雨微曾觉得她的眼神柔和坚定，因此觉得余一是想逆风翻盘，此刻才惊觉那是平静的死寂，因为余一能想到的结局都是坏结局，所以已经无所谓了。

“那你还给刺鲨治疗？我还以为你是想再挣扎一下呢！”这不是给刺鲨穿复活甲多此一举么。

许是孟雨微什么都知道了，余一不再隐瞒内心想法：“我没法不管他。他和詹姆斯那时候一样，只是詹姆斯没有你这样的人保下他。詹姆斯的尸体在广场上被挂了半个月，直到被动物吃干净。他身上没一处是好的，灰头发都被血染成红色了，要不是星盗说这是反抗军首领，很多人都不敢认他。”

余一的眼眶慢慢红了。

“但就算星盗不说，我还是会认出詹姆斯，我给詹姆斯做过很多次治疗。刺鲨大人那时的伤口，和詹姆斯身上的一模一样。”余一顿了顿，抱着头哽咽道，“刺鲨的头发也是红色，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还活着的詹姆斯……”

虐杀手下败将是海葵的习惯。孟雨微的拳头忽然很痒，她觉得有些人太该死了。

余一抱着自己的脑袋，像动物园刻板行为的孤兽：“他本来能加入白鹰，一辈子顺遂无忧。是我害了他，我让他背叛了帝国，成为逃兵。我害了很多人，是我带他们逃到了垃圾星，让他们为垃圾星战死了。许许多多的战士都死了，还有的被带去了龙骨号，我没能保住任何人，我都做了什么啊……”

余一轻轻抽泣起来，绝望扼住了她的喉舌，让她发出弃兽般的呜咽。

“净化行动”，又或者说，“飞越边境线”，在原著里只是一个体现帝国残酷不仁的设定，民众活不下去偷渡，被帝国当权者杀死在第四星系边境线。但在余一身上，它是真实发生的痛苦。

“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我真没空开导你了。”孟雨微不擅长安慰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家逃离帝国，是因为活不下去，而余一你让他们多活了很多年，他们无论怎样都是赚的。”

孟雨微的裤脚被拽了拽，她低头，是灰烬分身。灰烬分身们听见了余一的啜泣，将老鼠洞的铁块顶开，从洞里成群结队地跳出来，在孟雨微脚边急得团团转。

孟雨微握刀，勒令它们待好别动：“你们是詹姆斯接纳派还是反对派？”

水宝宝们在走廊七嘴八舌叫唤：“我们已经全部接纳詹姆斯了”“我们都是接纳派”“里面是余一吗”“我们听见了她在哭”……

“安静。”孟雨微被吵到了，“你们想对余一做什么？给我理由。”

“余一在难过”“我们也很难过”“我们接纳了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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