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兄不善》
次日,淮河附近的西街上人声鼎沸,摩肩擦踵。河岸旁伫立着一家又一家店肆,内里歌舞不断,酒香四散。
最具声名的沧浪楼二楼,正中间的窗子微敞着。里面两人说得枯燥无味,谢子青听得耳朵烦,索性将窗子推得更大些,眼神瞄着街上,说不定能看见熟人呢?
毕竟淮河两岸有最能混淆视听,避人耳目的去处。
俄顷,他目光一定,突然扭头,朗声笑起,“三郎,瞧,你们家又来了人。”
他口中的三郎淡道:“是便是,何故大惊小怪。”
各家族的马车皆有徽记,祁家徽记算是低调,在车厢角纂刻一黑漆祁字。马车停在淮河桥处,一位女娘同侍女隐入人流,缓缓朝这边走来,不想惹人注意,偏让谢子青这个眼尖的看见了。
那女娘带着长至腰间的幂篱,轻纱覆面,只叫人看见朦胧轮廓。
一群小童追逐嬉闹跑过,不是谁的手勾住幂篱下坠着的琉璃珠子,幂篱被勾掉在地,溅起沙石如烟。
“娘子!”银盘一声惊呼,忙俯身去捡幂篱。
可已晚了,路过的人三三两两看清了女娘容貌,时人尚美之心甚重,得遇此佳人,难能移开目光。
乌发梳云鬓,只一珠钗为饰,眉如远山黛,剪水双眸澄澈,唇似桃花艳,一身淡月白的衣裙,端得是皎皎如明月的美人模样。
祁泠对旁事素来豁达,掉了便掉了,已到地方,她接过染灰的幂篱,拿在手上,抬步往里,“走吧,无碍,莫要误了时辰。”
昨晚决定退婚,她便传书信给卢肇月,邀他尽快一见。
带着幂篱本意是想遮掩一番。大魏民风开放,有情人相约也无可诟病,可祁泠意在退婚,自要私下相会。
主仆两一前一后的身影走进酒楼,在二楼看不到了。
谢子青收回目光,身子往前探,热络问着对面的男子:“三郎,这是你哪位妹妹啊?我怎么瞧着眼生得紧。”
祁清宴瞥他一眼,毫无情绪丢出三个字:“不认识。”
“怎会不认识?”谢子青一惊:“你莫不是没看清?不对啊……你我皆坐在窗边,方才随我一同看下去。我看得分明,以你的目力,怎会看不清?”
一蓝衣锦袍男子坐在内里,被笼在阴影中,不觉笑道:“不是三郎没见到,是怕你惦记上他的妹妹。”
“我哪里是不知分寸的人?只是想打听下,再遇见能认出来罢了。”谢子青忽而扼腕长叹,“若是从前么,倒也不是不行,可如今新帝上位……”
“谢祁两家绝无婚媒之约。”蓝衣男子添道。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
可这位新帝、旧日的皇太弟将世家大族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又怎会容许祁谢两大家族联姻?
就连士族之首慕容氏都低调下来,将族中寄予厚望的小辈召回本家,怕被不知分寸的新帝拿来立威。
“三郎,你也要注意些。”念及祁清宴和慕容家的关系匪浅,他语气不免担忧。
祁清宴闻言笑了笑,唇角挂着几分嘲讽弧度,半垂的眸中神色不明,刚要开口,旁边的客房突兀传来说话声。
他遂喝起茶来,不再言语。
谢子青和另一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也噤了声。
这间酒楼位置好,常年客满为盈,雅间又密闭,是个密谋的好地方。只二楼中间这一间从不对外,是为探听情报所用,能将四周屋子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雅间,祁泠和卢肇月在此相会。
卢肇月托父亲的关系在执金吾手下挂了个清闲的职,晌午抽空闲过来,因为来见祁泠,他特意换了一身常服。
他进门一眼见到祁泠,女娘端坐于案几旁,露出一面莹润侧脸。他眉梢不觉挂上笑意:“阿泠妹妹,我以为你生我的气,成婚前都不会与我相见了。”
等卢肇月走近,祁泠抬头,他看清她没有甚么笑意的眼,他的笑便也僵在嘴角。
是他太欣喜,一时忘了两人的嫌隙。
自从回到建业,卢夫人见祁泠前总寻由头将他支远。祁泠又不像其他女娘那般常出门游玩赴宴,只呆在家中侍奉母亲,亦不允他私下见面的请求,因此两人许久未见了。
他坐在祁泠身侧,讨好拉过祁泠袖中的手,拿出怀里东西,小心翼翼放在祁泠手心,恳切道:“阿泠妹妹,我前些日在吴郡遇到一块暖玉,一路随身带着,只盼着能早日见到你。”
祁泠的手一向凉。
在江州时约束少些,两人定婚后曾一同踏春出游。
刚定亲的郎君女娘并肩而行,卢肇月无意间碰到了祁泠的手。祁泠还没有什么反应,他却大惊失色,急急问她,手为何如此凉,莫不是吹风冻到了。
当时也是夏日,江州比建业还热呢,在街上走一圈,都要担心中暑的。
祁泠用帕子捂唇,被他逗得先笑了一阵儿,随后才有空解释是她身子弱,手才凉。
卢肇月明白过来,羞赧得耳后红了一片,此后将这事记在心里,但凡遇见补身子的好东西都要送给她。
沾染他胸膛热意的暖玉躺在手心,祁泠的心里泛酸,这两年她不知收到多少稀罕又贴心的礼物。
虽她迟钝,不知情爱滋味,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怎能毫无一点真心?
这几年,卢肇月待她是好,好到惹了卢夫人的眼,认为卢肇月哈巴狗似的围在她身边,丢了面子,才更不喜她。
她抬头与卢肇月四目相对,他眼中的关怀不是作假,但还有一瞬躲闪。若是要做夫妻,就不能有隐瞒,她问:“你去了吴郡?”
听她未提旁的事,卢肇月心下松了一口气,俊秀的面容轻快起来,嘴角又浮现了梨涡,“舅父擢升扬州别驾,下月将去赴任,母亲命我去一趟吴郡,先将舅母和表妹接来建业。昨日我想去见你,但要替舅父打点上头关系,这才没赶上。”
那便对上了。昨日祁泠在卢家见到的人就是他表妹了,她在院中晒着等,而卢夫人和侄女在屋里亲近叙话。
卢肇月怕她误会,又急急解释道:“阿泠妹妹,舅母和表妹只是来小住,母亲说要给表妹在建业寻个夫家。约莫着我们成了婚,观了婚仪,她们也该走了。”
他说话时,试探地一点点笼住祁泠柔软的手。他的手掌干燥又炽热,声音温柔而亲近,“阿泠,我只心悦你,你不要因为旁事生气,好么?”
祁泠的心难免有一点动摇起来。
卢肇月待她的好令她动容是一方面,再者,退婚也不是件容易事,世间对女子多苛刻,以纳妾通房这样的名头退婚,是行不通的。
若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守诺呢?
她望着两人相握的手,问道:“前些时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肇月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将祁泠的手握紧,怕她松了手,才慢吞吞地说:“那日人多,我被灌醉了酒,头疼得不行,有人扶我回屋休息,我错将人当成了你……醒来大惊,她自道身世可怜,求收留一段时日,我一时不忍……后本欲将她送走,但母亲不允……”
祁泠听着难受,也发觉了一点异样。回想着卢夫人的态度,之前卢夫人一直维持着她贵夫人的风度,暗暗嘲讽,昨日却将事摆到明面上说。
卢肇月又言辞不详,故作镇定。她看着卢肇月的眼,不错过他任何神情:“你不要骗我,泛思,你知道我的。若是不彻底弄明白,我不会罢休。”
卢肇月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当初卢父被他缠得不行,只好上门拜访祁家,有提亲之意,祁家夫妇却婉言相拒。
听说是祁泠不同意。她虽不是亲生的女儿,但祁家待她不错,婚事上听她意见。
卢肇月十分不解,她的身份这样低,说好听些是祁家的养女,但实际生父生母不明,连清白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上。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去提亲,她为何还会拒绝?
后来,他从同祁泠交好的手帕交处打听到,她要寻一位一心一意的夫婿。
他一开始也觉怪异、不解,普通男子多是三妻四妾,更何况世家子弟。他父亲敬重他母亲,可还有一后院的年轻妾室通房,男子怎能只守一人?
但卢家多次上门提亲,祁家都拒了。
卢肇月少年恋慕一人,哪顾得了其他,妄图私下寻到祁泠表明心迹,可她多次避而不见,从未与他叙话,以免落人话柄。
直到他当街拦车许诺,她才应婚。
她犟得很。而且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婚期将近,她多生一阵气罢了。
茶水的热气四散,两人都没说话,渐渐只留余温。
良久,卢肇月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她有了身孕。母亲将人扣下了,说若我不纳妾,就必须留下这个孩子。”
祁泠宛如被泼了盆凉水,从内冰到外,脑子一片空白,手脚不听使唤,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卢肇月紧张道:“阿泠、阿泠妹妹,你放心,我知晓我们的约定,等孩子生出来,我会将人送走,留下孩子养在你身边。”
祁泠听不进去他的话,脑子里满是冯夫人。一开始祁观复纳妾,也是要将孩子留在主母身边,可柳氏苦苦哀求,冯夫人心善,不忍,将孩子留给生母。
然后呢……冯夫人没了夫君,在家中与外人无异,华发早白,冷凄半生。
“……婚前有子,已是失德,寻个由头,我们退婚吧。”祁泠的思绪乱极,死死攥着手,话却不自觉说了出来,冷静的很,连她自己也想不到。
“阿泠!怎能全怪我?”卢肇月惊诧于祁泠轻易能说出退婚二字,以为她闹闹、置气一阵就过去了,他才同她说的。
“当日是祁三郎邀约,我、我顾念那是你堂兄,与你是一家人,才去赴宴。退婚?阿泠,我们间的情谊就如此浅薄么?”
祁泠浑身发冷,冷到她深呼吸才能遏制住发抖,她并不言语,只推着他的手,用力想把手拿出来。
但卢肇月突然俯身,两只手压过去。祁泠两只胳膊被用力按在墙上,这个姿势禁锢得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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