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太医院送来的药。”听夏将药盏端到姬盈手边。

姬盈瞥一眼药汤，挥挥手：“不喝。”

在姬盈的指挥下，这碗药凉掉后喂给了角落里的花盆。

但愿花还撑得住。

“太医院本就为陛下的失忆忧心，今日陛下又因身体不适闭宫休息，临时送药来也正常，”听夏将药盏撤下，笑着道，“奴婢看陛下气色不错，不如在宫内转转，透透风？说起来，陛下自从失忆，还没好好看看这耀宸宫呢。”

“耀宸宫有什么好看的，”姬盈眨眨眼，向窗外道，“无非就是前朝和后宫。”

太后住在衔羽宫，姬子焕住在雁晴殿，姬盈所在的这间宫殿，名为凰祺宫。

与凰祺宫相对的，还有一座凤栖宫。凤栖宫常年无人，现在只是座空有外壳的宫殿。

各宫长得差不多一个样子，她又不会迷路，有什么花样可看。

听夏将窗户打开些，微冷的空气顺着缝隙钻进房内：“耀宸宫各宫虽然各有不同，但建造严肃规整，确实形式统一。奴婢刚进宫时，还因为建筑相似，常常走错路。”

“所以说嘛，”姬盈抻着脖子向天上看，随口道，“聆春，讲讲宫外有什么好玩的事。”

被点了名的聆春停下手中活计，弯着唇笑：“陛下这是想出宫。宫外风景确实和宫内迥异，有高宅门庭，有市坊大街。京内东面是贵族和朝官们的住处，东南有座林园，林园中溪流池阁景致甚美，林溪与耀宸宫御花园的太央湖的湖水贯通，只是冬日的风景不同往常。”

一听到“朝官”“楼阁”，姬盈撇嘴：“听起来不怎么样。”

天下楼宇，无出耀宸宫。何况朝官聚集之地，要是她这个失忆的皇帝突然出现在那里……

啧，不敢想。

“那就给陛下说说西面，”聆春毫不气馁，笑道，“西面是京内有名的人流聚集之地。虽然也有少数贵重之人住在京西，但西面绝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家。北是平安寺，一到节日，平安寺内香火鼎盛，拜佛祈福之人络绎不绝；偏南则是京内最大的市坊，大黎各地的商货在此处汇流，每日交易何止万千之数。”

“这个不错！”姬盈眼睛亮起来。

“不错？”听夏迷糊道。

“咳，当然是出宫首选啦，”姬盈拍拍听夏的肩膀，“今日不如就去平安寺吧！”

听夏惊道：“陛下说现在吗？”

“当然，”姬盈点头，“你若是不放心，可以随我一道去。”

“这，”听夏为难，“您身体不适……”

就算身体很适，当朝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出宫啊！

“哎呀，我瞎编的，不然还要和焕儿一起上朝，”姬盈囫囵地道，“总是憋在宫里也好不了，出去逛逛说不定能恢复记忆呢？”

听夏犹豫的神色丝毫未变。

“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平安寺而已，又不去别的地方，不会有太多人，没关系的，”姬盈眨眼，一锤定音，“听夏随我便装去平安寺，聆春在凰祺宫待命。要是有人来，就说我去平安寺求取恢复记忆的方法了。”

两个时辰后。

赶来探病的太后娘娘，听过聆春的呈报，惊得在凰祺宫门口晕了过去。

聆春一面服侍着太后，一面乱中有序地派人叫太医：“请送安神汤到凰祺宫来。”

太医院众人对小宫女：“陛下又有其他病症了？”

安神汤？方才送去的汤药中明明也有安神成份啊。

“不是，”小宫女怯懦地回复太医们，“太后娘娘在凰祺宫晕倒了。请诸位大人到凰祺宫为娘娘诊病。”

太医们：“……”

…

从耀宸宫中顺利走出，姬盈恍如隔世。

以失忆的日子计算，她在耀宸宫中不过一月；以这具身体来看，女帝姬盈一步未踏出耀宸宫已近三年。

阳光不再只是自高高的宫墙间隙漏下，宽阔明媚的日光肆无忌惮的照耀在街道上。姬盈仰着头，向白昼的日光看去，毫不在意光线的灼目。

听夏小声提醒：“陛下。”

姬盈闭着眼，享受了片刻阳光。她闭目弯起唇角道：“宫外可不能这样叫。咱们可是偷溜出来的，听夏。”

“小姐，”听夏改口，“宫外人多眼杂，要去平安寺，还请小姐上马车。”

一辆轻便的马车适时出现在两人面前。听夏扶着姬盈踏进车厢，自己则用面巾掩住面部，一步跃上鞍座。

“驾！”

…

平安寺来了两位奇怪的女客。

佛门清修之地，无论香客身份何等贵重，到平安寺前，必先隔寺门三尺外落车。落车后，须得诚心诚意在门外念完三声佛号，才能在小沙弥的许可下进入寺内，到寺中拜佛上香。

这辆看似寻常的马车在平安寺外出现时，理所当然地引起了看管寺门的小沙弥的注意。出人意料地，小沙弥在与驾车的蒙面女子简单交流后，神情变得极度郑重。回禀寺中后，他片刻便赶着步子回来，向驾车女子说了几句，又为马车开了侧门。

寺中香客极少。少数僧人见到马车，眼中多少有惊诧之色，却在小沙弥的警告眼神中低下头颅，继续埋头做手中事。

马车从侧门一道滚滚而行。

车外的声音越来越静，姬盈撩开车帘。

平安寺不愧为大黎国寺，寺内福缘十分深厚。譬如姬盈如今看向车外，便见眼前处处茂林修竹，钟灵毓秀、绿意盎然，林间时不时传来清幽鸟鸣声。

若是大黎南部，此等景色或许并无特别。然而身处皇城，冬日严寒足以褪却一切生机——可在这平安寺内，却是足以孕育绿叶的温暖如春。

姬盈缓慢地眨眼。

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僧人正立于马车半米开外，见姬盈眼神，串起手中念珠，直念数次“阿弥陀佛”。

姬盈眼中一抹奇异色彩划过。

在听夏的服侍下，她走出马车。

“师傅好。”姬盈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鞠下一躬。

僧人口称“罪过”，深深朝前弯下腰身。停顿半晌，他起身望向姬盈，眼中笑意深邃，眼尾挤出道道浅纹。

一道恍如天籁的嗓音响在姬盈耳边。

“小姐，好久不见。”

姬盈眼前突兀地现出雾气。雾气茫茫，来得快，散得更快。

“听夏，这位师傅是？”

听夏颔首：“回小姐，这位便是平安寺的住持，圆慧大师。”

姬盈笑着道：“圆慧大师。”

圆慧又称“阿弥陀佛”，旋即凝目向姬盈道：“听闻小姐为失忆所困，今日一见，似无大碍。”

姬盈依样合掌：“我见师傅，如见故人。”

圆慧笑：“久未谋面，愿留小姐在寺中听法一日，或可助小姐症状痊愈。”

……

黎京西面多平民，以繁华喧嚣著称，少有贵人居住于此。虽然少有，但并非全无“与民同乐”之人。

眼前这一栋高门宅院，正静静地矗立在人流如织的京西。宅院与周遭建筑虽浑然一体，但四面皆是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