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东街赏灯本是一桩寻常乐事,怎料转眼间竟生出这般变故。平日里这长街上巡查司的差役往来如梭,盗窃之事鲜有发生。可今夜不仅出了盗贼,更蹊跷的是大哥大嫂一家子竟凭空消失了。
沈支安先寻至皮影戏摊前,那班主说方才场子里乱得很,实在没注意他们说的人家。
今日灯会人潮如涌,这里又临近岔道口,七弯八拐的巷陌间摊棚林立,摩肩接踵的行人早晃花了眼,其他诸位掌柜也都摇头称未曾留意。
沈支安急得直跺脚,眼见着天边残霞褪尽,暮鼓声遥遥传来,长街华灯初上,照得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却始终照不见兄嫂一家的踪迹。
沈支安当机立断,让阮玉先带着阮玲先回府调派人手。
沈支言跟着大伙儿穿行在街巷之间,一声声“兄长”“嫂嫂”的唤着。他们将附近街巷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片衣角都未曾寻见。
阮玉带着府中护卫匆匆折返,面色铁青地摇头:“太傅府也没见着人影。”
今日赏灯之约原是何苏玄提议的,如今兄嫂一家凭空消失,他着实感到抱歉,不住地向众人赔罪,又遣人回府调来更多家丁搜寻。
太师府嫡长子、朝中重臣一家四口莫名失踪,此事非同小可。
巡查司来了不少官兵,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一面封锁消息,一面挨家挨户搜查。
待薛召容赶到东街时,只见各处路口尽是执戟官兵。他上前询问,那领头的校尉认出他,抱拳禀道:“薛公子,今夜东街出了变故,翰林院侍读学士一家四口突然失踪。如今全城戒严,这四周都已封锁。”
薛召容闻言心头猛地一沉,果然出了这般祸事。他当即与鹤川前去寻找,不多时便在东街拐角处撞见了满面焦灼的沈知安。
“薛二公子?”沈知安抬眼望见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方才听官兵说这边出了乱子。”薛召容快步上前,“沈大哥一家至今还未寻见吗?”
沈支安忧声道:“这附近都翻遍了都未见人,我已命人封锁京城各处要道,正着人全城搜查。”
薛召容沉声问:“沈支言呢?”
沈支安回道:“方才我已让义沅妹妹送他回府了。”
回府了,那就好。
薛召容稍稍放心了些,道:“我将鹤川留给你,我们再分头找找。”
沈支安不通武艺,薛召容怕他也出事,便把鹤川留给了他。
夜色渐完,薛召容沿着长街一路搜寻,却始终不见人影。他拐过几道弯,踏入一条幽暗狭窄的胡同。巷内漆黑一片,连盏灯笼也没有,唯有远处零星灯火映出几分微光。
薛召容走着走着,忽见前面一道身影,他立即提步追了上去,待追至巷口时,他抽出佩剑,直指那人后背,厉喝一声:“站住。”
那人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竟是何苏玄。
何苏玄看了眼薛召容手中寒芒凛冽的长剑,退后半步,问道:“薛公子怎会在此?”
两个人突然在这里碰面,气氛有些微妙。
薛召容还剑入鞘,回道:“我来寻人。”
何苏玄借着微弱的光线望着他,他明明有伤在身,却大半夜跑来寻人,也不知是真的来寻大哥,还是来寻沈支言。
自这几次相见,每次见面他都对他莫名的反感。他自是一个平易近人又随和的人,偏偏瞧着薛召容就反感的很。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静得出奇,昏暗的光线下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
二人默然相对片刻,薛召容正欲离去,忽听何苏玄突兀问道:“你们何时相识的?”
与沈支言何时相识的?
他这一问,薛召容蓦地愣住,眉头紧蹙起来。
何苏玄话一出口,也怔住了。
周围一阵寂静。
片刻后,薛召容沉声回道:“前年。”
成年以后,前年的春日宴上,他与沈支言第一次见面。
前年?
何苏玄被这二字生生惊住。所以,他们早就认识了?所以,沈支言这些时日的刻意疏远,竟与眼前这人有关?
一时间一股无名怒火倏地窜上心头,他苦笑一声,冷不丁说了一句:“我准备向她求亲了。”
求亲?
这话一处,周围又立时衢静下来,连风声都凝滞了。
薛召容审视着他,心绪开始一阵翻涌,关于他的一些零碎记忆也接踵而来:朝堂上他一遍遍地参他。大雪天,他捧着新买的口脂去找她。暴雨中,他持剑指着他说要带走她。
两人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何苏玄见他不语,正欲再言,却见他蓦然转身,一边往回走,一边清声道:“试试看。”
试试看。
多么微妙的三个字,轻蔑中带着几分挑衅。
而这三个字,落入何苏玄耳中,激得他胸中郁气更为凝重。
夜风吹过,转眼间,薛召容已不见身影。
——
原本沈支安安排沈支言和江义沅回府,可就她们的马车离开东街经过一片老城区的时候,突然一批黑衣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江义沅架着马车一路向南疾驰,最后还是被这些人堵在了巷子里。
这些人显是早有筹谋,剑锋虽利却未下死手,只将二人团团困住。江义沅将马车护在身后,单手持剑相抗。剑影翻飞间,她左臂先中一剑,猩红浸透青衫,继而肩头又添新伤,鲜血溅在马车帘子上晕出一片猩红。
黑衣人攻势如潮,江义沅渐觉力竭,马车赫然被人用剑劈去,只听“哐当”一声,车窗被猛然劈开,沈支言惊了一声,急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江义沅见状,踹开一人急忙护在她身前。这些人见沈支言下来,招招向她逼近。
江义沅一把抓紧沈支言的手臂,不停地挥剑抵挡。奈何寡不敌众,寒光闪过,沈支言的肩胛被利刃划破,霎时洇开一片殷红,她吃痛轻呼,踉跄后退时绊倒在地。一名黑衣人见此,举剑向她直刺而来。
紧要关头,江义沅倏然掠至她身前,只听“铮”的一声金鸣,长剑相格,火星四溅,硬生生替她挡下了这一剑。只是不妨侧面又一道刀光劈下,狠狠斩入江义沅后背。江义沅脊背一僵,随着火辣辣的疼痛,鲜血顿时浸透青衫,而后顺着衣角滴落在青石板上。
“姐姐。”沈支言惊呼一声,望着她背上的伤口,眼睛瞬间红了。
“支言别怕。”江义沅依旧将她护在身后,染血的手指紧握剑柄,对着逼近的黑衣人厉声道:“堂堂七尺男儿,竟对弱质女流下此毒手,算什么本事。放她走,你们冲我来。”
她冷冷扫过那些黑衣人,他们个个高大魁梧,依她一人之力难有胜算。
然而,那些黑衣人却似傀儡般毫无反应,剑锋映着冷月寒光,一步步收紧包围。
沈支言手上触到一片粘稠,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哽咽道:“姐姐,你流了好多血,你别管我,你先走。”
“走什么,别怕,一点不疼。”江义沅剑尖在地上划出半弧,“我既要送你回去,定会护你周全。”
夜风卷起她染血的衣袂,刀光已至眼前。
沈支言死死攥住她的衣角,肩胛处的伤浸透了衣衫竟也觉不出疼。
黑衣人攻势陡然凌厉,其中一人猛地擒住沈支言的手臂,硬生生将她从江义沅身后拽出。
“放手。”江义沅挥剑逼退面前敌手,反手去抓沈支言。两相拉扯间,忽见寒光劈面而来,她抬腿将持刀者踹开,旋身将沈支言护在怀中。那擒人的黑衣人见状,竟挥刀直取她后颈。
“姐姐。”慌乱中,沈支言惊呼一声。
接着忽闻“铮”的一声清响,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将那劈向江义沅后颈的刀刃生生斩断。碎铁飞溅,二人只觉腰间一紧,已被一股力道拽出险境。
沈支言扶着江义沅踉跄后退数步,待脚步站稳,只见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挡在了她们身前。她尚未看清来人,四周黑衣人已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来人剑势如虹,寒光过处,已有数名黑衣人捂着脖颈倒地。余下刺客见状愈发凶狠,招招直取要害,却被他凌厉的剑势逼得节节败退。
就在他将要取下最后一颗人头时,墙头突然又跃下十余名黑衣刺客,将巷子两头堵得水泄不通。
“薛召容?”昏暗月色下,沈支言终是看清来人,不由轻呼出声。
薛召容侧首看她,见她胸前衣衫被染红一大片,眸光一沉,手中的剑握得愈紧,担忧问道:“疼不疼?”
“不疼。”沈支言听闻这声关切,鼻尖一酸,眼眶顿时红了。
好像早已疼得麻木了。
江义沅见来了援手,紧绷的心弦稍松,却因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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