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繇并未起身，冷道：“敢问葛老爷，是以什么身份来教导繇儿？”

屋内的人显然一窒，但在言语官司里浸淫多年，深知此时不宜出牌，只有等对方先说，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他也好在言语的漏洞里拿捏住这小姑娘的脾性。

他助妘氏举事，白花花的银子像水一样流出去，总要变成黄灿灿的金子才划算。

真等他们坐上了那个位置，再拿捏可就难咯。

“若是以长辈身份教导侄女，鹞儿不敢顶撞，定会诚心赐教。可要以臣子的身份训诫，”妘繇顿了顿，一字一句说道，“便是罔顾君臣人伦，欺下犯上！”

葛家家主笑了笑，若近前看去，会发现这人皮肉近乎分离，嘴唇上扬扯着脸颊周围的皮一起向上，可肉却一直下坠。

森然骇人。

“侄女，快起来吧，下雪了，地上怪冷的。”

这关心之语从他口中淌出，总觉得粘稠的难受。

妘繇闻言，面上仍不显露半分，缓缓放下手臂，挺直背脊起身，一袭红裙在这耸立的灰墙青砖里格外夺目。

寒风在高空呼啸，在檐廊梭游，吹的她衣袖裙摆如蝶舞翻飞，似乎真的要像只蝴蝶般飞去。

“鹞儿今日前来，是为登闻鼓一事向葛家兄长赔礼道歉，至今不见兄长，心中难安，斗胆请问葛老爷兄长何在？”

“侄女啊，老夫都不知道你是来赔礼道歉的。”

言下之意是她空着手登门，傲慢至极。

妘繇此前确实有意压一压葛家的气焰，那葛萧风被吓傻是心中有愧，她最多是个拱火看戏的角色，以公主之尊亲自登门葛家不说感恩戴德但至少礼遇有加，未曾想从进门起就遭了冷落。

妘氏一族被欺压多年，眼看着即将翻身，葛氏岂会这么轻易如他们所愿。妘繇淡道：“听说兄长病了，我特意搜寻了些滋补的药材，因从大营匆匆赶来，为来得及一并带上，想来家仆已经带着礼物快到了。”

“巧言令色，你当我葛家是什么地方！”葛老爷子本半靠着椅背，听见这番说辞立马直起了身，非但不留情面，一丝脸面都不曾留下。

他失去了和这小姑娘继续周旋的耐心，宽大的手掌朝黄花梨桌案重重拍下，隐藏在暗处的仆人鱼贯而入，每个人脸上都面无表情，低沉着头颅，宛如行尸走肉。

走在最前面的是葛宅大管家，他的声音和葛老爷子一样尖细嘹亮，他手中捧着两个紫檀木莲花纹样的托盘，托盘里是两件礼服。

“接与不接，端看小姐自己。”管家细声细气的说着，手上的托盘朝上举了举。

一件是大红的婚服，一件是公主的礼服

“这是什么意思？！”

寒风裹挟着片片雪花，穿越林立的仆从，将她火红的的衣袖吹的猎猎作响，宛如与飓风抗争的蝴蝶，美丽易碎。

“我家老爷说了，做生意，重在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看似呀，是让了三分的利，很多商人一想我出资出人出力，才只能赚些薄利，心中不忿，这就是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了心。”

“做生意，眼光要放长远些，头几年确实只能赚些辛苦钱，可这契约一旦缔结，时日一久，名声打出去了，这天南海北源源不断的生意可不就都来了。小姐，有舍，才有得啊。”

最后这句话，在管家口中晃晃悠悠的绕了出来，像陈年久置的三尺白绫，不至于要人性命，但也个够她难受一阵了。

妘繇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万里无云，是一整块干净的灰蓝色天幕。

就像她对权势的追逐一样，干净纯粹，从一而终。

她匀了匀呼吸，下颌微扬，冷道：“你们要我嫁给谁。”

管家立马堆了笑，变脸堪比翻书，“老奴就知道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小姐也算是家主看着长大的，心里自然是疼爱的紧，要是能有幸聘为儿媳，自当是百般呵护，绝不教小姐受半分委屈。”

妘繇心里一阵恶寒，抑制住胃中酸水上涌的欲望，问道：“葛家兄长？”

“老爷疼爱小姐，这夫婿的人选定要仔仔细细的挑选，扯旗举事之日，便是大婚之时。”

妘繇雪白的双手从大红衣袖中伸出，轻轻抚上这两身礼服，是大和皇室礼服的样式，腰封处是以八股彩线捻成的线绣的雌鹞图案。织金滚线，在黯淡的天幕下也能闪出点点光泽。

她出身那年国破，宫中财物悉数充盈大越国库，一切和皇室有关的物件更是尽数毁去。

母亲不擅绘画，但与她描绘过大和公主礼服的样式，她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看的衣裙，风清扬兮羽裙飘飘，穿着礼服，从百米高的白玉石台阶款款而下，如仙人临世，受万人朝拜。

这是她头一次，触摸到实物，当真华美异常。

“我收下了。”

音落，她拂过列列作响的广袖，提步离去。

那葛老爷子却突然站起了身，他不止脸上，全身的皮肉都分离开来，一起身，肉尚能挂在骨头上，一身的皮却在重力作用下，像燃了整夜的的高烛，烧过的白色蜡泪层层叠叠堆挤在了烛台处。

“恭送长公主。”

他尖细的声音盖过风啸，压倒狂雪，绕梁不绝。所有树桩般林立的家仆突然机械的转身，朝着她的方向恭敬的重复着葛老爷的话：“恭送长公主。”

妘繇双眼开阖间，透出一股寒潭般的冷意和上位者的高傲。

是了，这才是她想要的，华服加身，万众瞩目，万人朝拜。

她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世间千万事物，就连人的良心都是有标价的。

你很需要某样东西，即便市场上它一文不值，也能标个天价卖与你。

譬如她幼时那方窄窄的院落大门，父亲颤着双手捧出去一粒金稞，门外的人便会丢进来一袋糙米半两肉，够一家人吃上三天。

现在她想要的权势地位也很昂贵，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换的起。

管家亲自将她送出这高墙耸立的宅院，快出门时，恰好碰到急冲冲赶来的妘澈，和站如青松在一旁久候的江逸。

“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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