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陆扶摇握着传国玉玺的手却一寸寸收紧。

她温柔地看着苏寒清。

他肩膀的伤看来是好了，即便是方才那番不算轻柔的厮磨，衣料下也没有渗出熟悉的血色。可他依旧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看什么？想什么呢？

是在看那蜿蜒如水的裙裾？还是那份被随手弃置于地的奏章？

“娘娘。”尚义推门进来，立于门边，垂首禀报，“王砚知求见。”

陆扶摇垂眼，看着自己紧握玉玺的手，默然片刻。

“让她进来。”她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威仪。

眼见此景，苏寒清不再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那落在玉玺的手，悄然转身退了出去。

他离开得太过安静。等陆扶摇骤然回神想再与他说些什么时，才蓦然发现殿内早已寻他不见。

看着沉默行礼的王砚知，陆扶摇神色如常地将手从玉玺上移开，信手翻开了一篇奏折。

“崔晦明之事，你们王家，掺和了多少？”

王砚知俯身于地，“族中仅有妾身这一支，与族兄王允，有所牵连。”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王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参天古木上，只是偶然有两根无关紧要的细枝被虫蛀了，折去便可，无伤大雅。

闻言，陆扶摇只是微微挑眉，并未多言。她翻开手上的奏折，将其中关于地方官员弹劾王氏子弟横行不法的段落，清晰地念与王砚知听。

“此子虽行为不端，是国之蛀虫，却与崔贼谋逆之事绝无干系。”王砚知干咽了一下，嗓音沙哑，继续辩白道，“何况，妾身终究是一介女流，族中此等事务，从无人告知于我。”

陆扶摇但笑不语。

心下惶惶，王砚知又斟酌着开口，“族中如妾身这般守正之人，亦不在少数，平日便与王允等贼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王允，昨夜便已自尽，以死谢罪了。”

将奏折搁置一旁，陆扶摇转而提起了笔，悬于纸上，似乎在斟酌要写下什么。

“谋逆，不是小事。除却主谋崔晦明，从犯亦有不少。王家，在整个事中，所谋为何？”

王砚知唇瓣微动，狡辩之词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刹那间清醒过来。她慢慢地端正地直起了腰背，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迎上陆扶摇的视线。

“娘娘这般问话，是在引诱妾身说错话吗？”

陆扶摇搁下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是。”

她无需否认。

“萧瑟赶到时，王允已然自戕。遗下的文书并未完全烧毁，算是留下了些东西。但独与谋逆相关的部分，被抹得干干净净，再无踪迹可寻。”

王砚知瞳孔微缩，像是刚刚知晓王允的死讯。

“本宫自然可以凭你先前的供述，就此将王允定罪。但你需想清楚，若这般回去……日后在族中，该如何自处？”

“娘娘真是慈悲。”王砚知语气平和，点破了那温和话语下的杀机，“若妾身此刻顺着娘娘的话，认下不该认的，只怕走出这殿门，诛灭王家的圣旨便会即刻发出。”

“你多虑了。”陆扶摇轻笑。

且不说王砚知与王太皇太后的小动作帮她多少，单论轻重缓急，她也要先处置崔裴两家，最后才是破落得早已不成气候的王家。

陆扶摇抬起头，“你今日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求情，还是狡辩？”

王砚知最终还是犹豫了，但终究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妾身此来，只为家母。她长居内宅，与此事绝无干系，望娘娘开恩。”

陆扶摇直接被这话逗笑了，随意地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道：“随便吧。”

她此刻，对这些矫饰的亲热与孝心，提不起半分兴致。

“有空……多去陪陪太妃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玉玺，陆扶摇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飘忽，“这宫里，眼见着是越来越空了。”

王砚知垂眸，恭敬应下。

曾经只是香火冷清的上阳宫，眼下已是冤魂萦绕般的阴冷。

王太皇太妃强撑着威仪坐镇其中，但那浓重脂粉也掩盖不住的乌青眼眶。

“哦，是你来了。”王太皇太妃抬了抬眼，“还以为，她会更重视些，让灼华亲自走这一趟。”

好歹也是她拦下了裴太皇太后……天大的人情，在此刻被轻飘飘地揭过了。

王砚知垂眸不语。她所经历的故事，在她离宫的那一刻便已划下了分界线。宫墙之后再度掀起的风起云涌，于她而言，是一片空白。

可裴太皇太后走得太急，急得就像这场宫变，是一场夏日里毫无征兆的暴雨，轰隆几声便云收雨歇，只留下满地湿泞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黏腻感。

王砚知走到裴太皇太妃的棺木前，垂眸注视着那个既陌生又苍老的人。前日还搅动风云执掌生死，此刻都困在这具冰冷的躯壳里。

生前的煊赫，死后的寂寥。

“太皇太后去了？”

“嗯。”王太皇太妃低声应道，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小心在密道里磕着了，人就没了。那个总跟在她身边的道士，也一起死了。”

只是那个道士的身上，多出了几个狰狞的血洞，使得尸身显得格外破败不堪。

“那……我堂兄他……”

“也去了。”

王太皇太妃的语气依旧平淡得像一潭死水，仿佛王砚知问起的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名。

可昌王明明是她的亲生骨肉。

王砚知噤声。

“在池水里泡了三四日了。”王太皇太妃的嗓音哑得厉害，“皮肉都泡发了，什么伤口也瞧不真了。”

她沉默一瞬，低声道：“……不必深究。”

"夜里若睡不着，就去寻秋姑姑拿些安神药。"王太皇太妃的语气已变回往常的平淡，甚至还能想到关照他人，"她前些日子被歹人所伤，莫要总去烦扰她。"

王砚知缓缓跟在王太皇太妃身后，心口沉闷得发痛。

裴太皇太后的灵堂，是一片汹涌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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