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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灯》

12. 不系舟

宵烛帮冯善花上完发油时,夜色已深。

女孩打了个哈欠,长睫半垂,云鬓散乱,看着是困了。

宵烛不欲再打扰她,搁下那盒油膏,起身准备离开。

浴桶里的水早已凉透。临走时宵烛想顺手把浴桶给提出去,但那里面装得满满当当,单手拎很困难,他只好弯下腰,两手并用一起提。

宵烛现在到了抽条的年纪,个子逐年往上蹭,却还穿着前些年的做的葛布短衫,多少显得有些局促。

因着这个弯腰提水的动作,少年的脊背线条绷成了一张盈满的弓。他的衣摆随之往上缩短一截,后腰处大片白皙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似一块莹润细腻的羊脂玉。

宵烛浑然不在意,这一幕却被冯善花看在眼中。

一夜很快过去。

翌日清晨,牛乳状的薄雾尚笼在天际,宵烛就已经早早地醒了。

他轻手轻脚溜进灶房,开始准备早饭。

说来真是不凑巧。家里能吃的食材基本都吃光了,昨儿宵烛本打算领完工钱就去购置些米面果蔬,最后工钱没领到,反倒挨了肉铺老板一通责骂,那叫一个狼狈!

往常冯善花都是月底回来,这次却不知为何比预计提早了几天,给宵烛杀了个措手不及。

宵烛独自在家时无所谓挨不挨饿,他连水煮野菜都能拌着盐巴咽下去,可让妹妹也跟着吃这些,那是万万不行的。

为搜罗食材,宵烛把灶房翻了个底朝天。

所幸他运气不错,竟真的从一只破陶瓮里找到了些能吃的糙米,接着便是筛谷壳、泡水、入锅,一气呵成。

家里柴火也不够了,宵烛只能将晒干的丝瓜藤塞进土灶里,勉强充当燃料。

点火的火折子倒是有,但宵烛不需要这玩意儿。

他眼一闭,心中默念道:

“气海腾朱鸟,绛宫引丙丁……”

“轰——”

几簇火星子蹭蹭蹭地窜出,瞬间将安静的土灶点燃。

铁锅里的米粒渐渐饱胀,水泡“咕嘟咕嘟”翻涌着,声音霎是好听。

宵烛用一只豁口木勺小心翼翼地将多余的米汤舀出,这样做可以使粥稀稠适度。

他边擦汗边想,若灵卜知晓自己教的引火真诀被拿来生火点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想到那场景,宵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袅袅青烟顺着斑驳的土墙往上爬,在梁间结成絮状的灰云。

一碗清粥不够填肚子。宵烛又去杂物堆里翻出半袋面粉。

这面粉他原打算留到过年的时候擀饺子皮儿,眼下只能先拿来凑数了。

前日用过的面盆底部还沾着玉米面渣,新倒进去的面粉扬起细腻的白雾。

宵烛往里兑了些水,撸起袖子,掌根紧贴盆沿,转着圈儿揉开面团。

面团渐渐泛起漂亮的蜜色,又被他捏成小巧的窝窝头,乖乖排列在蒸笼的格子内。

水汽时不时顶开锅盖,锅盖上凝着的水珠正巧滴进灶灰里,发出细微的“嘶”响。

主食搞定,还剩配菜。

昨天晒的腌菜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宵烛用竹筷择出多余的菜梗,淋上酱醋汁,放进锅里炒熟,最后捞出来一尝,嗯,味道相当不错。

米粥在粗瓷碗里漾开月牙白,窝窝头挨挨挤挤坐在柳条小筐中,腌菜的青碧衬得粗陶碟子都鲜亮了不少。各种色彩和谐交织,看一眼就令人食指大动。

宵烛手艺很好,再简单的食材都能被他弄得花样百出。

诱人的香气从灶房里往外溢,很快填满了整间茅草屋。

这时冯善花也起床了。她洗漱完毕,掀开门帘走出卧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问:“宵烛你在弄啥呢?这么香。”

宵烛招呼她过来吃饭。

兄妹俩坐在一张方桌前,边吃边闲谈。

其实还是只有冯善花在讲话,宵烛在旁边默默倾听。

宵烛心里有点忐忑,他怕冯善花对这满桌毫无油腥的素菜起疑。

冯善花性格泼辣大胆,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倘若她得知肉铺老板克扣宵烛工钱的事,指不定要怎么发脾气。宵烛不愿给她白白添堵。

好在冯善花身为舞姬,平日里为了保持身材,饮食一向清淡,暂时没发现什么端倪。

女孩咬着窝窝头,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说话声都含糊了不少:

“在濯音楼的时候,云娘总对我说,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食不该言寝不能语,一举一动都要慎重思虑,万不可做出失态之举,白白遭人耻笑。也只有在家、在你面前,我才能把那些规矩抛之脑后了。唉……或许云娘说得有道理,可一直活在条条框框里真的很累。”

她不过随口一说,宵烛却听得心疼。

被邻县酒楼老板娘收为义女后,冯善花的生活条件的确好了不少,起码不用跟着他在乡野里吃苦了。

然而她本质是贱籍出身,身份谈不上光彩,对一个心思敏感细腻的十四岁孩子来说,寄人篱下终归是拘束的。

这些年冯善花在外面也挣了些钱,起初还会留一部分交给宵烛,可宵烛从来没收过。

他知道,冯善花虽然赚得多,但日常开销也大。为了演出,她要买胭脂水粉,买各色新裙子新首饰,什么都要钱,否则就会被外面那些拜高踩低的人看不起。

倘若他们生在富贵人家,冯善花何必小小年纪就拼了命地跳舞、去酒楼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抛头露面呢?

思及此,宵烛一时没了食欲。

他搁下碗筷,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不吃了?就那么几口能饱吗?”女孩诧异地挑了挑眉,像审犯人一样审视着宵烛,“对了,昨晚我就发现了,你最近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吧?腰比我的都要细啦!真怕你哪天干活时一不留神把腰给折了,怪不得连水桶都拎不动!”

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细致,宵烛大窘。

他并非真的拎不动水桶,只是昨天手上有伤,拎着比平日吃力罢了,但这种事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所幸冯善花没有刨根究底。

她喝了口清粥,继续碎碎念道:

“身体最重要,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尤其要好好吃饭……我跟你说,前阵子濯音楼有个姑娘,就因为被情郎说了一句胖,便立誓要瘦成盈盈一握的杨柳腰。她拼命清减,每过晌午便不再进食,你猜怎么着?最后差点闹出人命呢……唉,真是个傻姑娘。她那情郎自己都是个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满脸横肉形似猪彘,咋好意思开口让她清减的?为了男人眼中的美,去拼命扭曲自己的美,世上没有比这更蠢的行为了......”

她今天似乎话格外多,居然扯着宵烛一直讲到了晌午。

等好不容易消停会儿后,宵烛用手语问她,要不要午睡。

这是冯善花一直以来的习惯,饭后总要眯一会儿,不然整个下午都没精神。

但她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我要走了。申时云娘就会派人来接我……哥,你好好保重。”

宵烛突然一怔。

倒不是奇怪她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急,以前她也有过前一天回来第二天就走的情况。

令宵烛讶然的是——冯善花刚才,竟然叫他“哥”。

平日里她几乎不这么叫的,都是直接喊“宵烛”。

按冯善花的说法,他们是胞兄妹,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同一时辰,宵烛不过比她早出来半炷香的时间,她却要喊哥哥,实在太吃亏了。

宵烛倒不在意这些。冯善花怎么叫他都行,只要她高兴就好。

可今天,她却破天荒地喊了声“哥”。

宵烛蓦地抬起头,发现女孩明艳精致的眉眼间藏着几分罕见的愁绪。

他心一沉,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我这次离家,可能要过很久才能回来了,”静默半晌,冯善花轻声道,“具体是多久我不清楚,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好几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这番突如其来的告别令宵烛懵在原地。

他用手语问:去哪儿?

冯善花说:

“我在濯音楼学了六年舞,进步称得上飞速,近来却陷入了瓶颈。云娘已经老了,无法教我更多,想要再上一层楼,我须得另行拜师。明日我就会启程去江南。”

宵烛又问:你一个人?

冯善花说:

“云娘会陪着我。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也有自己的野心,想要成为全天下最厉害的舞娘。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抓住这次的机会。我不甘心一辈子待在石硚岭。”

她轻轻摇头,驱散了目光中因离别而产生的不舍愁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转圜的决绝。

她一向是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定某件事情,就会一条路走到黑,不会轻易改变想法。

宵烛知道,自己劝不动她,也无需劝她。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普通人想要一步步往上爬是很正常的事。

宵烛来人间仅仅是为了陪太子历劫,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于他而言不过过眼云烟,所以他不执着于那些东西,可冯善花想争,他又有什么资格劝阻呢?

只是他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快得令他猝不及防。

眼前的一幕和当年灵卜辞行时的场景重叠,宵烛想,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呢?

从此以后,这间茅草屋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良久,宵烛慢慢抬起手,本想用手语答复冯善花,女孩却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紧紧拥住了他。

“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好好守着家,平时记得按时吃饭,被别人欺负了也不要总是忍气吞声,你越忍别人就越想欺负你的。还有、还有……”

她哽了哽,才继续道:“以前的事,对不起……哥哥。”

她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可宵烛听懂了。

他忽然跑到杂物间里,四处翻找一番,终于找到了当年自己亲手雕刻的、最后却没送出去的那根梨花木簪。

木簪有些旧了,但还是好看的。

簪在冯善花头上更好看。

女孩任由兄长为自己戴上木簪,眼里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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