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裁缝日志》
没人能懂船布郎这一天的心酸。
他原以为桑青镇裁缝一抓一大把,补个绢布风筝而已,路边随便哪个补衣妇都能补。
结果倒好,补衣妇说补不了,只补麻布,让他上别处去,路边又有成衣铺、张家老裁缝铺,陈家绣娘铺,他挨个进去。
成衣铺压根不补这,老裁缝要收三百文,加布料钱两百文,绣娘说得花两天绣,丝线钱三百文,绣工五百文。
船布郎吓了一跳,这绢布风筝买来才不过五百文。
实在不成,他去找做纸鸢的匠人,春日当头,放纸鸢的人多,街头巷尾处处有纸鸢匠。
人家一听,说要拆了细竹骨,重新糊纸上去,只要百文就行,船布郎哪里能答应,那他这个绢布风筝不是白买了!
兜了一圈,磨破嘴皮子,最后还得灰溜溜来寻林秀水。
林秀水老早就知道,他听了价肯定会死心,因为全桑青镇补得好的,找不出比她便宜的,要价比她便宜的,没有她补得好。
总有一天她会叫大家知道,便宜也是有好货的!
她拿起风筝,船布郎唉声叹气,“早知道就在你这补了,一日下来,连生意也没做成。”
“你今日定有生意,”潜在主顾林秀水满口实话,“补风筝不着急,最迟也得明日补好,你先让我瞧瞧布。”
幸好这船布郎是卖布的,最不缺布料,最多的是麻布、白苎布,其次有葛布、绢布,还有大幅的布被面。
颜色倒不算多,市面上常见的红、蓝、绿和青,只是每一种颜色深浅不同。
林秀水进了这船舱,看见这堆叠的布匹,眼神放光,一问价钱,她的光就如同被吹熄的蜡烛。
算了,买不起。
她先是找齐了要用的绢布,然后说:“我们还是再看看布头吧,我找找有没有能用的。”
船布郎抄起一个麻袋,放到船头扯开绳子,“这里头全是布头,随你挑,这都是我从临安府拿的布头,别看有些不大,料子多着呢,绫罗,连绸缎的都有,花色也多。”
林秀水原本还心有忐忑,还以为是裁布时留下的碎布片,要买布头不好砍价。
一把这几片布料拿出来,确实有绫子、绢布、棉绸片,颜色也不错,水红、枣红、淡绿。但她总觉得哪不对,又摸了好几把布片,走出几步,对着光细瞧了一番,心里有数了。
她先是问:“这袋布头怎么卖的?”
“你想买啊,”船布郎伸出一根手指,“给你这个价,别人买我要翻倍呢。”
林秀水故意道:“十文啊。”
“小娘子你可别拿我说笑了,”船布郎连连摇头,“哪有这么低的价。”
“这也不值百文啊,”林秀水指指一块巴掌大棉绸,上面有油渍,边缘也是胡乱裁的,她笃定,“别人旧衣里拆下来的吧,最多值三十。”
船布郎登时怔住,脸上难掩惊异的神色。他这布头压根不是临安府来的,就是从估衣市买来的旧衣,里头绫罗绸缎多,是因为半数以上是质库放出来的死当,还有成衣铺裁坏的衣服以及抄家后被偷出来卖的。
他反正卖布满嘴飘谎话,花一百文买的,把烧坏的,不大好的衣裳剪一剪,修一修,裁成布头转手又能卖几百上贯。
这次被看穿,倒也不恼,只是纳闷道:“你哪瞧出来的?我卖那么多人,谁也没说过。”
林秀水在“他们眼神都挺差”和“懒得戳穿你”里,选择回:“我眼神太好使。”
“百文不行,三十文最多。”
船布郎急忙道:“姑奶奶,这杀价也不是这样的,多少给我抬点。”
“最多三十五文。”
船布郎一退再退,最后无奈道:“五十文,真不能再少了,就当抵了补风筝的钱,”
这正合林秀水的意。
她把船布郎给她的五十文,又原封不动还回去,“我就说你今天有生意上门吧。”
船布郎抖着唇,没话可讲。
他看着林秀水左手拿一麻袋布头,右手拿风筝,摸着手里的一串铜板,喃喃自语道:“我咋觉着自个儿亏了呢。”
亏大了!
林秀水却觉得自个儿赚到了,转身眉梢眼角挂满了笑,其实卖三百文也值这个价,不管旧衣从哪来的,好布料的手感不会骗人。
但她会骗人啊。
林秀水拿了麻袋回去,屋里没人,她先是找了个竹匾搁在长凳上,倒出布头来,有股潮闷气。
刚在船头只瞧了上头的,都是些纹样多,亮色的棉绸、绫罗、细绢小块,底下一倒出来,则大多是大块皱褶的白苎布、白细麻布或是素色的粗绢,再掺杂一点青绿红的布料。
只能说买的不如卖的精。
林秀水仍旧欢喜,素色的也好,可以自己染,她能用这些布头做不少东西了。
挑拣了会儿,最后决定朝楼上喊:“小荷,快来帮我挑布,颜色一样放一块。”
小荷从木窗里探出脑袋,她跑下来说:“哇,哪里来的这么多,啊,破布?”
“什么破布,”林秀水已经挑好了绢布,她坐在桌子前,开始修风筝的破洞,“你挑好了,我给你做双猫头鞋。”
小荷飞奔去拿凳子,边蹦边说:“我挑,我挑。”
坐不住一会儿,小荷又把头挨到林秀水肩上,好奇道:“阿姐,你这鹞子怎么破了?”
“破了别人才要修啊,才能有银钱赚啊,”林秀水一边回她,趁着还有光,开始补这只风筝。
这风筝有三处大的破洞,四处小的,这风筝骨架是竹木的,用线缝住固定,不像纸鸢是胶粘的。
她用剪子把线缝剪了,将竹木骨架放好,取下风筝面,补绣不是瞎补,得根据花样来。这只蝶形风筝是黄底的,两侧为柿蒂纹,这种类似于柿子顶花萼的纹样,在临安府很盛行。
因为柿蒂纹里的柿有事事如意的期盼,而柿根有木根坚固之最,又衍生出永久长存的意思。
林秀水在窗棂、砖瓦、陶罐、木雕上都见过,布匹上尤其多,小孩衣物纹样大多为柿蒂纹。
但这风筝上的柿蒂纹有很多层,底面是青蓝菱形,内里一圈土黄条,再是橙色四瓣花萼,边角有暗红的尖顶叶片。
她至少需要这四种近似色的绢布,根据形状裁剪贴补,力求做到近似,至于其他小洞,再挑杂色布剪贴出花瓣装点。
先取一小块蓝布裁成比破洞大的菱形,再沿边细细下针,线用的是绢布拆下来的绢线,极细,这布不能涂糨糊,等糨糊干了这圈布会发硬。
其次先绣边缘黄条,再则是剪了柿蒂纹样再缝上去,针得斜着下,撩针挑线,不让线太显眼,这虽然不是她头次补绣,总还是有点忐忑。
实在是这绢布很薄,风筝当然越薄越好,但对于她要补的人来说,则很考验手艺,每下一针得想清楚,不能来回拔针。
随着天渐黑,原先那破掉的大洞,则渐渐的,变成风筝原有的纹样,除去颜色差异和轻微凸起,那图案跟原本就生在一起的一般。
林秀水补完大洞,准备着手补小洞,抬起头才惊觉天早黑了,手边还有两盏麻油灯,一碗早已冷掉的面。
这才想起,姨母回来叫她吃饭,她嘴上说吃,手里还忙活,压根没吃。
她揉揉酸胀的肩膀,王月兰见她动了,才过来没好气道:“什么要紧的活,不能吃了再做,这冷饭别吃,灶里还有焖着的饭。”
王月兰又拿来几副膏贴搁桌上,她说:“你贴手上啊,这膏贴好用的,我问人家问来的。”
林秀水怔住,她可从没跟姨母说过手疼。
“吃饭去呀,愣着做什么,”王月兰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眼睛疼?”
“没有,”林秀水揉揉眼,她轻轻地说,“膏贴好贵的。”
王月兰掏丝绵兜,装听不见,这没娘的小孩,到了她这来,冷也不说,饿也不说,疼也不说。
“吃饭去。”
林秀水怀揣着热烫烫的膏贴,去灶里拿吃食,是骨头汤面,她坐回到桌子前,此时天黑有星,小院有风,两盏麻油灯一晃一晃的。
王月兰在她旁边拿出丝绵兜,像半只袋子,她之前手里涂了猪油,还油润润的,撑开丝绵,中间挖个小洞,从袋子变成丝绵圈,这样做裤做袄,要扯成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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