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原女]有长眠者曾逐日》
不要爱上我这样的人
我会带你逛遍博物馆,公园,各种遗址
在每个迷人的地方亲吻你,
以至于当你重返旧地时
已无法忘记与我亲吻的滋味,
就像口中含血一般
我会以最美的方式把你毁掉
而当我离你而去时,
你终将明白
为什么毁灭性的飓风都以人名命名
-------凯特琳·希尔《不要爱上我这样的人》
BGM:An die Musik - Franz Schubert
Notes:
预警:此章很长很长,很流水账,涉及到一定程度的宗教与无神论辩经,作者本人是福音派基督徒而不是天主教徒,水平有限,由于战锤40k关于宗教方面就是这么设定的所以才会这么写,角色的发言不代表本人的思想,希望不会得罪所有的信徒和无神论朋友们。
二十一世纪,美好的二十一世纪,万物勃发的二十一世纪。
即使当后世的人们脚踏星河,朝着浩瀚而未知的宇宙中迁徙,二十一世纪的伟大贡献也被记载于旧日的历史书册中,成为模糊而美丽的痕迹。正如狄更斯的《双城记》的开篇写下的,经久不衰的名句:“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
二十一世纪,孕育未来的摇篮,无数未来科技的雏形于此诞生,新的取代老的,然后又被更新的所取代。那时的AI技术还被调侃以“人工智障”的外号,成为学生们和教授层出不穷的论文抄袭捉老鼠游戏中的一环,以及“大规模地将过去的文明当作素材,是否侵犯他人权益”的辩论主题。那时无人机战斗依然算最新最前沿的科技,那是纸币慢慢被摒弃,二维码爬上佛堂功德箱的时代,是老式的烛火在LED灯带中假寐的时代,万物在解构中重生,在缝合中融合,所谓最好与最坏,不过是历史长河在转弯处激起的对立浪花,而人类永远站在浪尖上,捧着漏水的陶罐打捞倒影中的文明。
但正所谓,人不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觉,身处于其中之人,对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年龄迈入十位数后,日子总是像飞一般。漫长的选课,考试,学习,对志愿大学的调查之后,毕业的时间几乎很快就到了。十八岁的刻度线像道忽然倾斜的沙漏,将少年时光漏得分外匆忙。琼安总觉得昨日还攥着选课表在走廊徘徊,鼻尖蹭到油墨未干的印刷味,今日却已捧着毕业纪念册,看照片里制服裙摆的长度随着年级攀升一寸寸矜持起来。
学校附属教堂的弥撒是场迟到的成人礼,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将圣徒面容烙在年轻人们的西装与白裙上。当神父诵读《诗篇》时,琼安看见后排总在神父讲话时打瞌睡的男生挺直了脊梁,平日里偷偷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正将玫瑰念珠虔诚地握在手心里。管风琴的轰鸣惊醒窗外的白鸽,低年级学生们组成的唱诗班唱起歌为学长们送别,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有人开始抽泣,季琼安望着祭坛前将熄的蜡烛与垂泪的圣母,恍惚看见初入校时在此打翻圣水的自己,只不过那时的惶恐被替换成了此刻的怅然,随着时间缓慢凝结在银烛台蜿蜒的蜡泪里。她忽然希望管风琴永远不要停,好将这场弥撒连同她一起封存,不必独自面对所有未说出口的告别与即将启程的忐忑。
就这样,高中的时光还是结束了。
那位可敬的永生者,尼奥斯先生,琼安这么称呼他,父母不知道她和他的秘密,只觉得女儿比之前开朗许多。她自从八岁开始就一直在学习大提琴,原本只是出于华裔家庭陶冶孩子艺术情操的习惯,但每周风雨无阻地去上课,不间断地学习多年以后,成绩平平,只有器乐能拿得出手的她,一时半会儿也确实想不出,除了从事艺术行业以外还可以做什么。当琼安听从尼奥斯先生的建议,申请了几所排名很高的大学的音乐院校时,也没有太期待会拿到offer,而现在,几所大学都抛来橄榄枝,但每一所都需要她离开家,去到国境线的另一边。
“你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只不过,从这些学校出来的人,每一位都在他们自己的领域有了建树,而且,这几所大学都会给你助学金。”
“去吧。”尼奥斯先生的声音沉稳而柔和,“你的世界不该止步于此。”
没有一对父母会拒绝让自己的孩子拥有更好的前途,尤其是当与大学合作的机构愿意给出相当丰厚的助学金。就这样,九月到来之前,琼安收拾好了行李,坐上飞机,像出窝的雏鸟一样前往未知的国度。机场告别的时刻,她看着父亲不断调整她行李箱的绑带,母亲为她祈祷,不断叮嘱她要多添衣。东方家庭在感情方面表达总是比较含蓄的,父母将离家的女儿揽入怀中,久久为松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却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句:“要常联系。”
当客机的尾翼切开厚重的云层时,琼安关闭了手机,望向白茫茫的窗外,未来就在脚下铺开,可苍白的云层让她想起父母染上白丝的双鬓,她忽然有点后悔没有选择家附近的大学了。
很快,秋雨打落黄叶,将校园染成梵高油画般的色调,季琼安蜷缩在学长们在开学甩卖时淘到的红天鹅绒小沙发里,看同住的东欧舍友用小电锅煮甜菜汤,给父母发照片报平安。新的室友很不错,她写到,那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操着口音浓重的英语,二话不说替她把行李全抗进了宿舍。琼安很喜欢这个外向的新朋友,尽管她的穿衣风格很像隔壁的美术系学生,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场行为艺术。
大学附近的天主教堂彩窗投下的虹光里,她第无数次点开那个名为“Neoth”的社交账号,主页背景是十七世纪虚空派画作,描绘了颅骨与凋萎的玫瑰,账号头像则截取自波提切利《春》的局部,三位女神永不衰老的侧颜。
“柏林爱乐下月会来市中心演出,马勒第五交响曲,附赠后台参观证。”
来自尼奥斯先生的邀约每次都简洁如中世纪教皇诏书。琼安盯着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想起第一次被他添加好友的场景:这位披着现代西装外套的永生者掏出智能手机,熟练地解锁并输入她报出的电话号码,顺带添加了她最常用的社交账号。
“您使用智能手机?”她当时脱口而出,还以为像他那样把衣服穿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像个老教授的人,只会用老式按键手机呢。
“活得够久的好处之一,就是能毫无困难地学会所有时代的社交礼仪。”他端详着她的自拍头像,然后点击了旁边的关注。
如果不是这些与现代社会之间的联系,她几乎会以为他是一个从过去遗留至今的幽灵。他的社交媒体极少更新,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生活的痕迹。他不会买头像特效,不会使用任何流行表情包,唯一的动态不过是他所供职的生物科技公司偶尔发布的官方新闻。事实上,她都不知道这个账号是不是他唯一的账号,还是说他的网络身份也跟现实中一样,变幻多端。琼安从未细问过他的社交生活,她总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去了解这些。而他们的交流也一向简单直接,他很通常只是直接地甩给她演唱会、展览或某个学术讲座的信息,然后简短地问一句:“有空吗?”而她为此感到尴尬和难为情的时候,就随口说作为永生者,只要活得足够久,这样的东西随手便能买来,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乐团或者生意伙伴送来的,作为人情的赠票,以此打消她的顾虑。
有时琼安鼓起勇气主动找他,想着聊点生活琐事,但每次都得不到太多反馈。她只能换个方式,试探性地向他请教乐理知识,或者让他帮忙修改论文,结果发现他在这方面倒是意外地耐心,甚至会一字一句地给她讲解音乐作品的结构分析。
她慢慢习惯了他的风格,开始偶尔主动约他出来。秋日的街道上,他们一人一杯星巴克,步行在微凉的风中,真的很像导师与年轻的学生,而不是两个背负时间重量的灵魂试图跨越某种不可逾越的代沟。他将她介绍给了他所认识的永生者们,学识渊博的尔达,聪慧的奥利维亚,还有很多其他的朋友。她在泛黄的典籍间临摹他思想的纹路,试图真正理解他的世界。可每次交谈之后,她都会意识到,学习的过程将会十分漫长。不过,她有很多时间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真正理解他口中的“永生”意味着什么。
不知不觉间,尼奥斯先生的存在已经成为一片与她的生活完美契合的拼图,有时恰逢来不及回去探望父母的短假,他会带她去到城市周边的地区短暂旅行,深冬在图书馆古籍修复室,他教她辨认古羊皮卷上的金粉颜料,那些沉睡几百年的星辰,在他指腹温度下苏醒时闪烁的模样,会让她想起上个月去看歌剧,散场时他伸手拂去她肩头落雪,羔羊皮手套擦过她的羊绒围巾,发出的沙沙轻响。有时到学校快递取件,她也总能收获一些意外馈赠:德彪西《月光》的初版黑胶、裹着雪松香气的松香,一些精致又不贵重的工艺品小玩意儿,或者《呼啸山庄》的首刷版。小小的礼物们逐渐填满她的宿舍,让她在舍友的调侃中红了脸,而每当琼安试图道谢,这位慷慨地送来礼物的人便用新发现的古籍善本,或者她的学业成绩之类的东西来转移话题,暗金色的眸光比星空更难以参透。
很快,琼安便以天才大提琴手身份横空出世,极高的天赋让她在各大国际大提琴比赛上一鸣惊人,很快又前往知名的音乐厅首演。尼奥斯先生为她牵线搭桥,将她引荐给知名的演奏家,让她成为名师的学生。知名爱乐乐团的邀请,与大师合作室内乐,如梦似幻般的成功在飞逝的第一个百年里留下璀璨印记。而在此期间,她的永生者朋友们会以各种伪装的身份偶尔陪伴她,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另一个来掩盖,永生者们总是为彼此的生活打掩护。可是很快,他们就不得不教会她,如何随着年龄的加深,微调一次眼角皱纹的深度,否则她那不匹配年龄的,依旧保有青春的脸,很容易就会让普通人产生怀疑。
当琼安结束又一场巡演,回到家中时,她才惊觉父母的发丝早已被时光染上了雪白。岁月向来残忍而公正,它从不偏爱任何人。她或许逃过了年岁的侵蚀,却无法避开内心被时间刻下的痕迹。
永生者们望不到头的一辈子里有太多抓不住的遗憾,尽管她宣布暂时停止演出活动,陪伴年纪老迈的父母四处旅行,在普罗旺斯薰衣草田畔购置豪宅,好让他们安享晚年,死亡不因财富的积累而推迟,不因不舍的亲情而让步。父亲在一年前离世,而母亲也随他而去。在临终前,母亲已然虚弱得连话语都变得模糊不清,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琼安的手背,在摸到女儿总是缠在手腕上的那串玫瑰念珠后,竭尽全力地轻轻地笑了。
“琼安……” 母亲的声音如风中烛火般微弱,“不要哭,我们终将会在天堂再会。”
冰凉的珠面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承载着无数次温柔地祈祷。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点头。母亲的气息在这一刻彻底平稳下来,嘴角仍然带着笑意,仿佛只是安然入梦。
“可是,妈妈。”琼安举着把黑伞,立在父母的墓碑前,“这里没有天堂。”
在那之后,豪宅成了空荡的居所,暴雨将至,琼安徘徊在熟悉的回廊,穿过客厅去到琴房,去年今日,母亲就是在这里哄她吃新做的陈皮红豆沙,琴房角落的施坦威蒙着防尘罩,像具未合棺的灵柩。她掀开绸布,琴凳暗格里躺着的铁皮盒锈迹斑斑,里面除了父亲背着母亲偷偷藏下的硬币,还有一打泛黄的儿童创可贴。
《天鹅之死》的旋律在暴雨中哀泣,苍白的手指被琴弦割裂,凝结的血珠倒映出无数个十岁的,在社区汇演中弄伤手指,被父亲哄着用创可贴裹住流血指尖的小女孩。她挪开视线,看见落地窗暗色的倒影里,洗掉所有的衰老与疲态,重回二十岁的容颜,与数十年前孩童的泪眼逐渐重叠。那张脸依旧如同记忆中鲜活的画面,微微带着些许稚气,仿佛时间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任何烙印。
第无数次因指缝渗血导致打滑得无法按准琴弦时,琼安索性击碎了窗户,踩着玻璃碎屑与雨幕共舞,而当她站在窗户边缘摇摇欲坠的时候,庭院突然亮起暖橘色的车灯,宅邸的正门被推开了,带进一缕潮湿地薰衣草香。
暴雨停歇,琴音回响在静谧的夜色中,如湖面上微微荡漾的涟漪。琼安的指尖扣住琴弦,因手部的伤口而微微颤抖,尼奥斯先生在她身侧,修长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之上,尔达坐在一旁,轻轻拨动竖琴的弦,柔和的琴声像春日里的风一样,温柔地包裹住她所演奏的,所有的破碎旋律。
后来,尔达轻轻为琼安盖上毯子,将她抱入温暖的怀里,她啜泣着抬头,看见年长女性眼中泛起隐约的痛苦与柔软:“为了适应不同的身份,我曾拥有并埋葬过太多亲人。后来,我学会了种下各种各样的花朵。它们会在不同的季节里轮流开放,我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些已经远去的时光,那些我曾经失去的人和事。花朵从不曾遗忘过我,它们带着我的悲伤和希望,在四季间轮回。每一次回望过去,我才明白,埋葬并非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而在茶杯升起的热气中,尼奥斯先生点了点琴谱的末章:“该给这首曲子画上终止线了,琼安,这首曲子的终点,不是你的终点。”
是啊,日子依旧需要继续,音乐也需要继续。琼安很快便复出了,一如既往地同乐团合作,录制唱片,开班教学与巡回演奏。她的照片看起来越来越年老,并不存在的白丝染上她原本乌黑的头发,在她策划好的,98岁“寿终正寝”的追悼会上,黑胶唱片循环着她所演奏的舒伯特《致音乐》。棺材里睡着的不过是蜡像一个,真正的琼安戴着新的面具站在梧桐树后,看曾经的旧友将白玫瑰放在墓碑前——那位白发苍苍,终生未婚的指挥家始终不知,五十年前不断婉拒他求爱的少女从未老去。
当季琼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份已经变成了一个姓“林”的高中生,书桌上放着剑桥的录取通知书是尼奥斯先生为她安排的礼物,至于新的专业,只要不是沿着从前的轨迹行走,选择什么都可以。琼安思索良久,多年前在图书馆的地下室窥见羊皮卷上碎金的一幕依旧让她觉得震撼。如果她的时间长到无限,那么在档案与古旧典籍的墨香中消磨许多年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然而,直到在剑桥攻读历史学位,研究起中世纪宗教史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主课教授正是那个以尼奥斯先生的身份,引导她向前走的人。尽管依旧套着温文尔雅的皮,他教起宗教史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愤慨与不屑一顾,气得好几位虔诚的教徒同学愤然离席。
一次下了课后,她与他在图书馆里因十字军东征而开始争论信仰的本质,起因是他批评自己上交的论文带有太多“被宗教的思想所禁锢”的主观性,从而忽略了很多事实,不够具有理性和客观。
“几千年来换汤不换药的谎言。”他透过伪装身份用的镜片凝视着她,“佛教因果律催生印度种姓制度,基督教原罪论孕育猎巫运动,人类在蛮荒之时将日月等天体奉为神明,而现如今则将所有人类本质的美好事物当成借口,为自己驻足不前的愚昧开脱。”
琼安紧握着自己的论文稿,将它夹入参考书籍间,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可是,难道信仰不也是人们心中最后的依靠吗?在那混乱与绝望中,它给了人们一丝希望,哪怕只是虚幻的。”
她的教授轻轻推了推镜框,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希望?你所谓的希望,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奴役。你看,那些被蒙蔽的人们,他们宁愿相信天堂的存在,也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而你,我的学生,必须明白,真正的信仰应当是对自我内心的拷问,而非对虚幻救赎的盲目依赖。宗教只是用来掩饰野心与恐惧的外衣,而真正地救赎从来不是建立在谄媚一个谎言之上的。”
图书馆里一阵沉默,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信仰是溺者攀附的幻藤,你们以祈祷、祭祀和赎罪逃避苦难,将铜币投入奉献箱以称量罪孽的价码,却因此深陷无知,而我们选择以理性和自我认知来重塑世界。理性让我们不再惧怕未知,不再以神迹解释自然;自我认知让我们明白,人类并非某位神祇的宠儿,而是能够创造自身命运的存在。”
他垂眸望着琼安:“我们透过逻辑和实验揭示宇宙的规律,我们用哲思和求索填补精神的虚空。对单一或多个伪神的信仰不是人类的福音,知识才是,而怀有对知识的渴望进行探索,是通往光明的唯一阶梯。”
“可人终究是有限的,”琼安合上书页,书页间残存着百年前的墨香,那些虔诚者誊写的字句在岁月中泛黄,却仍旧承载着人们的信仰。她指尖轻叩书脊,缓缓道:“理性并不能回答所有的问题,也不能填补所有的空缺。我不后悔持有信仰,让它用爱填满我灵魂的空虚,人总需要一个存在作为意义和信念。政客在撒谎,科学家在撒谎,他们的谎言也同样让无数人们前仆后继地送死。如果万物都因其自身的目的捏造各种谎言,那一个宗教是否为真实早已不重要。我所经历的短暂百年或许比不上你丰富的见识与阅历,但对我而言,我有我的信仰带给我的爱与慰藉便足够了。”
“当异教徒被架上火刑架时,慰藉是刽子手胸前的十字架;当修士用经文砸碎美洲原住民的颅骨时,慰藉是浸透经文的脑浆。你口中‘得救’的教徒用异端审判所烤焦了六千万具躯体,而现如今,单在北美宗教造成的创伤就数不胜数。当人们审判某个政权的时候,他们说盲信是有害的,而当宗教对人们做出同样的事情时,他们又开始宣称这是正义的审判。教徒们当然可以申辩,所有满口爱与救赎地杀光异端的人,用经文规训与压迫孩童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端,是人类的罪性,奸诈与诡计,及所谓的政治游戏和利益玷污本该完美的事物。可这一切的一切,对我而言,宗教最大的荒谬便是——信仰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否则,如今的世界便不会是这副模样,一个得救的人都不会存在,假若人们只需祈祷就能将世界变成所谓的天堂,那么,这片大地上,早该遍布圣洁的光辉,而非血与火铸就的历史。”
她蹙眉盯着他,似要张口反驳,可被他立马用更多的话语打断:“可现实是,祈祷无法止息战争,信仰无法驱散饥饿,赞美诗不会让暴君退位,也不会让苦难者得以安息。天堂不是靠哀求得来的,而是靠意志、智慧与力量去开辟。”
“看看你的教义,一个人若宣称自己已得救,在水中浸过一遭,便可自欺欺人地相信自己超脱苦难,它要求你相信一位超然地救赎者,一个至高的父。然而——”他微微侧首,嘴角似笑非笑,“在我来之前,你在对自我失去认知的痛苦间反复挣扎的时候,在几十年前,你于父母的病榻前祈祷,恳求同样的,永不衰老,能被时间放过的命运也能临到他们身上,像临到你身上一样时,你们共同的父,又在哪里呢?”
“是的,或许神不曾回应,”她的声音颤抖,却更加坚定,“但即便没有回应,人类依然会相信。因为信仰的本质,从来都不在于神是否存在,而在于人们选择去相信。你可以否定神的存在,但你无法否定——人类的信仰,让他们在绝望中依然前行。”
“你真是相当的固执,不过所有教徒都是如此,”尼奥斯说,“那就让这场无用的辩论结束吧。”
一阵金色的光辉忽然降临,他的面容在图书馆暖色的灯光中皲裂。光晕落在他黑色的长发上,崩解成荆棘冠的弧度;眉弓映出各各他山的悲悯;法令纹流淌成圣痕的血槽;淡漠的金眸在明灭的光线里软化,仿佛化作加利利湖的柔波。
当最后一粒象征世俗权柄的金粉坠地,暮色晕染出圣像般的轮廓。尼奥斯缓缓举起手臂,纯白色的袖袍滑落,露出交叠的手腕。琼安惊惧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落在他的眼眸上——那双金色的眼睛沉静如深海,波澜不惊,却早已洞悉她内心最深处的动摇。
那赫然是一副被无数信徒泪水浸泡过的面孔:卡拉瓦乔笔下慈悲的倦眼,埃尔·格列柯画中痉挛的指节,还有达·芬奇那悬浮在《最后的晚餐》背景里的微光。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膛里乱撞,耳畔嗡嗡作响,无形的压迫就这般笼罩而来,让她的四肢变得僵硬。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那道宛如烈阳般灼人的目光却牢牢地将她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琼安,季琼安。”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千年之前,低沉而温柔,宛如圣者的悲悯,“你相信苦难会带来救赎,相信牺牲能换得永生。”
他缓缓伸出手,食指点向自己的掌心,深色的皮肤之下,血红色的痕迹隐隐浮现。
“可当他们把我钉在十字架上的时候....”他问,“我的‘父’,又在哪里呢?”
琼安猛地睁大眼睛,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圣经》中那句她曾经无比虔诚地诵读过的话:
“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她的心脏狂跳,喉间干涩得仿佛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面前的“神明”正带着淡淡的笑意凝视着这个信仰被真相撕裂的孩子,而这笑容落在那张美丽、高贵而悲悯的面庞上,却透着淡漠与讥讽,如同一缕阳光——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光芒,仅仅洒落,却不曾带来丝毫暖意。
“因为自始至终,‘父’便不曾存在。”
风在琼安耳边呼啸而过,混杂图书馆的学生和教职工惊诧的吸气声,她跑过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和书桌,差点撞上闻声赶来的图书管理员,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楼梯,回到的宿舍,她的膝盖擦破了,鼻子在流血,手肘也掉了一块皮。而现在,她裹着毯子,在床上不断地颤抖,连伤口都不愿去处理。暖气明明开着,但这间宿舍很冷,不会再有一个有点旧但很舒服的红天鹅绒沙发了,也不会再有煮汤安抚她,送她自制的外套哄她开心地舍友。她就这般蜷在床上,手脚冰冷地失去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百叶窗外,远方的灯火是唯一的照明。琼安从床上爬了下来,伤口处的刺痛短暂地唤回一点意识,她望向窗外,玻璃上映出她苍白的脸,眼眶泛红,嘴唇干裂,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远方的灯火微弱地闪烁,映照着她的茫然而无法聚焦的瞳孔。
琼安抬手,指尖在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模糊的痕迹。她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灼烧过,心跳沉重而缓慢,像是一颗随时会坠落的陨星,脑海里只剩下那句被反复碾碎、重组、再度回响的话,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吞噬了她仅存的理智。
她想起无数个午后,教堂的彩绘玻璃在阳光下洒下斑斓的光影,她与其他信众跪在长椅前,双手交叠,额头轻轻抵在指节上,耳边回荡着悠远的圣歌。他们虔诚地祈祷,祈求救赎,祈求指引,祈求那位被称为“父”的存在能够回应她。
可现在,她在破碎的信仰中溺亡,连挣扎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但那些仁慈难道是假的吗?追寻至善至美难道是错的吗?追寻爱与宽恕难道是不正确的吗?尼奥斯是对的,或许所谓的宗教真的只不过是人类文明幼年期的心理遗蜕,是人类对一切无法解读或无能为力的事情编出的安抚剂。可短暂的百年已让她明白,没有一个存在能够填补人生来便有的空缺,假若没有道德也没有爱,那么人又是什么呢?人们总在他们短暂的生命里追寻意义和目的,而宗教所做的一切本质上地将人们作为群体联系在一起,这意味着归属感,作为群居性生物最需要的关系。不论如何,人们总需要一个存在的价值来赋予你意义和目的,指引他们走完一生的。
是啊,琼安忽然想到,他如此沉默而周全地守护她度过作为永生者的第一个百年,且不图名利也不图钱财,对她在达成世人眼中的成功后,送上的各种与金钱和资源的回馈和各式各样昂贵的礼物都兴趣缺缺。她早已不再是那个天主学校里穿着白裙,将脊背挺直的女学生了,自然明白命运中的一切馈赠都暗中标好了价格,只待他要亲手取用的那一天。
可直到目前为止,他从未索取任何东西。
琼安怔怔地望着窗外,心中翻涌着苦涩。她曾经天真地相信“恩典”是无条件的,直到步入成人世界,才深刻体会到每一份善意都附带着隐形的标签——交易、回报、等价交换,甚至是更深的算计与目的。她明白,世上没有真正无偿地给予,也没有毫无目的的牺牲。可他....
尼奥斯一直在那里,不动声色地为她铺就前路。他解答她的疑问,替她梳理困惑,在她动摇时给予支撑,在她崩溃时替她承受。在她生命最迷茫的阶段,他是那唯一一座仍然矗立着的灯塔,照亮她眼前的黑暗,却从未要求她向他靠近,回避了她所有的示好与问询,甚至直到今日以前,都从未试图夺走她的方向。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只是某种超然的存在,冷漠、理性、审视众生。可如果他真的如此超然,为何又要耗费时间与精力,去关照她这样一个脆弱、动摇、甚至不断质疑他的追随者?
他,还有他的永生者朋友们,真的只是历史的旁观者吗?
琼安低头,望向自己仍旧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掌,感觉心脏被用力攥紧了。她想起过去百年里,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那些她曾习以为常的关怀,早已无法戒断的依赖,如今在这片刻的清醒中,竟显得无比沉重。
她从未思考过自己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也不敢去深想。
一周后的早课上,琼安在下课后见了她的教授。他讲课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气隔开,而她的视线穿过半开的百叶窗,落在外头冬日阴沉的天色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但思绪仍停留在那夜的挣扎与思考之间。
直到下课钟声响起,学生们陆续收拾课本离去,她才缓缓起身,走向讲台。
尼奥斯依旧穿着那身温文尔雅的教授伪装,正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似乎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见她走近,他抬起金色的眼眸,目光淡淡地扫过她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疲惫痕迹。
“琼安。”他说,“你终于想通了吗?”
“我依然保有我的信仰。”她坦然道,没有刻意去试探或修饰,仿佛只是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当然可以做事情回报您的栽培,但如果您的计划里有任何会伤害到人类的东西....”她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继而坚定地补充,“那么我会离去。”
她清楚自己的感情,也清楚自己暂时无法戒断对他的依赖,有些早在百年间的相处里根深蒂固的东西不会轻易被拔掉,可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就此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让他随意玩弄她的思想,在她的脑子里打下思想钢印。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任何人类的信徒。
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尼奥斯沉默了一瞬,随后轻笑了一声,语调依旧带着那种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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