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凶刃》
闰二月,东宫。
宫人们步履匆忙,正为太子殿下打点南下的行装。时不时有人好奇地抬头朝殿内望上一眼,就能看见窗边那一抹伶仃的背影。
这是盛晏从罪臣之后摇身一变成为当朝皇储的第一个月。
月前的大朝会上,平帝盛景义终于对鸭子似的满朝文武忍无可忍,以“朕无子嗣,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为由,大手一挥,将彼时尚居长宁王府、且不日欲南下扬州的盛晏册立为太子。
满朝哗然。
然而此事其实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循。
中平十六年仲夏,长宁王季砚书决定挂印请辞的前两个月,曾经把当时已经十五岁的盛晏叫到房里,询问他之后想要何去何从。
盛晏自己也不知道。
他身份尴尬,双亲相继离世后,便一直依附于姑母季砚书。天下初定那会儿,姑母尚需为陛下奔走四方,他就只能跟着姑父居于长宁王府。其实王府他年幼时也常来,可如今物是人非。纵使韩弋一直对他悉心照拂,那份寄人篱下、左右难安之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彼时他还在宫里跟着老太傅念书,这还是当年四境安定之前定下的,可如今天下承平,他一个罪臣之后,稀里糊涂的两边住着,算怎么回事呢?
每日晨起,他都需得硬着头皮去给姑父请安,再从长宁王府坐马车到宫里,跟着陛下亲自请来的老太傅念那一知半解的书,期间还需得应对陛下时不时的考校,以及太监宫女们时不时背后的议论和嘲笑。
说来也很奇怪,他分明受当朝最煊赫的两个人庇护,日子却过得如履薄冰,仿佛朝不保夕。
等他再大一些,读过更多的书,这苦闷的情绪却并没有丝毫消解,盛晏开始无时无刻不想着干脆远走高飞,就算做个街边的乞儿,也好比这样仰人鼻息的生活。
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思又多又重,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下越来越沉默寡言,在又一个随车进宫的清晨,他终于觉得忍受不住,跳车跑了。
等车夫到了地方,御者掀帘,惊觉车内竟然空空如也,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急报陛下与韩弋。不过一刻,御林军倾巢而出,加急的密信紧急送往山东,召当时正在济南府公干的季砚书回京。
而就在所有人都着急忙慌地找人时,盛晏早已悄然换了装束,混在午时出城的人流中,遁出了京城。
生于斯长于斯,外面的天地他从没自己踏足过,此刻站在尘土满天的官道上,虽然满心迷茫,但却奇迹般地没有恐惧,随之而来是这些年难得的畅快。
他大口呼吸了两口空气,抱紧了怀里的包袱,他不知道应该去哪,也不知道日后该做什么为生——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只要能逃离那个金子做的樊笼,哪怕明日就死在路上,那也是很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拍拍袖子,打算先往南边走。
他亲娘就葬在西南的十万大山之中,虽然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但有心里有这一份念想,总比整天浑浑噩噩要好。
这么想着,天真的少年就这样无所畏惧地出发了。
然而盛晏终究高估了自己对生命的看淡程度,天色渐晚,南行官道旁的林间晦暗难辨。小皇孙金枝玉叶,哪里走过这么远的山路?
他刚想找个地方停下休息,却发现自己不会生火,也没带够过夜的厚衣服,夜寒侵骨,他整个人在黑夜中靠着一块大石头瑟瑟发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到底做了一个怎样的决定。
每个少年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那么一点小九九,总觉得自己的道理是道理,大人的道理就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屁话——可真要到为了自己的选择权承担责任的时候,他们却又往往力有不逮。
盛晏抱着膝盖沉默,本能的逃避着自己未知的前路,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窸窸窣窣传来人语,紧接着是整肃的马蹄声,盛晏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到巨石后面,刚探出半个脑袋想要看看究竟,就见远处一队人策马而来,离得近了,才恍然发现竟是自己那一年到头见不了几面的皇姑母。
她不是在外公干吗?怎么到这来了!
季砚书耳朵不好使,眼却尖,一眼就看见了藏匿在大石头后面,灰头土脸的盛晏,当即勒马上前。
离家出走被人抓了个正着儿,盛晏自惭形秽,垂首僵立,周围火把渐渐多了起来,只听四面八方有人喊“找着了!”,他越发的不安,等着迎接来自姑母的狂风骤雨。
然而季砚书却并未动怒。见他安然无恙,紧绷的肩线似是一松,旋即挥手屏退左右,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盛晏讷讷上前,却没有握住季砚书的手。
季砚书俯身看向小少年的眼睛,不知看出了什么,只是轻声问:“想娘了,是不是?”
盛晏呆愣在原地,先是下意识点点头,随后又反应过来什么,连忙摇了摇头。
“那就是在京城住的不痛快。”季砚书直起身子,却没有想要将他强硬带走的意思,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姑母小时候被人拎着耳朵拽去西北,心里也很不痛快,无时无刻都想着跑,可奈何本事有限,总是逃不出钟老的手掌心——你可能不认识钟老将军,他是我的老师,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盛晏沉默地听着,不知道皇姑母说这些话想要干什么。
“北境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我初来乍到,人人都瞧不起我,活得很憋屈,于是也不怎么听话,专门和我老师对着干,让学什么不学什么,结果就是功夫稀松,关键时刻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
季砚书语气平淡,好像说起的是一件,陈年旧事:“有一天驻军营地突遭沙匪袭击,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场面简直乱成了一锅粥,我当时完全吓傻了,连跑都忘了,只会站在原地哭,还是老将军在乱军之中找到我,将我护了出去。”
他这位挽大厦之将倾的皇姑母,在旁人心中从来都如山岳般沉稳可靠。这样狼狈的过往对于他来讲简直算得上稀奇了,盛晏不知不觉就听得入神。
季砚书朝他笑了一下:“我那时比你小不了几岁,完全就是个拖累,老将军为了护着我,肺腑叫歹人捅了几刀,人虽然救了回来,却就此落下了病根,每逢春夏交际都有喘症,要不是这样的旧疾,兴许也不会因为一场风寒就轻易夺了性命。”
四周被火把照的通明,季砚书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一半被火光照的温暖明亮。
这叫盛晏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他很喜欢缠着这位皇姑母,没有缘由,只是单纯的喜欢,他还让对方教过自己剑法,时常都是拿着一柄小木剑装模做样地去了,傍晚再装一肚子糕点开开心心地回去。
是从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母亲临终前曾反复叮嘱,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傍上季砚书这颗大树,只有这样日后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彼时年幼的盛晏虽然满心害怕,心里对于这位皇姑母却仍旧是依赖多于算计的。
可当他看到千军万马中被亲卫环绕的季砚书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腾出一种恐惧,仿佛眼前人不是抱着她练剑的姑母,而是什么不知名的魔头。
盛晏唯唯诺诺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不巧与季砚书的视线对上,只好慌忙收回视线。
“不用怕我。”季砚书仿佛看穿了这孩子的内心,轻笑出声,“我不会捉你回去,而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也是我老师当年对我说的:你有你自己的想法和道理,按理来说我都不应该干涉,可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在你完全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之前,你要听我的。”
盛晏一愣,他本能的以为季砚书会说一些冠冕堂皇尊重自己选择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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