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港寄长安》
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刺眼的白光将急诊室照的如同审讯室。消毒水味裹挟着血腥气冲进鼻腔,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杨晟的太阳穴。
他躺在急诊床上,护士剪开他染血的衬衫时,布料撕裂的声音让他想起刚才车祸时玻璃破碎的声音。
左臂擦伤泛起细密的刺痛,消毒水的气味像母亲葬礼上的那些百合花——腐败的、令人作呕的香气,简直要吐了。
郭明德正在隔壁诊室拍X光,金属器械碰撞声混着粤语叫号声,在走廊回荡成一首诡异的交响曲。
推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一身穿阿玛尼西装的身影闪过门缝,杨晟眯起眼睛,在脑海里过滤了一下,这人是杨谦的特别助理,他记得那张总是挂着假笑的脸。
“慈善基金会的人最近常来。”护士突然开口,镊子夹着酒精棉压上伤口。
杨晟肌肉骤然绷紧:“什么意思?”
护士朝处置室角落的医疗废物箱努了努嘴:“上周有三个车祸伤者都挂着他们的工牌。”
杨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个印着“启燊慈善”的文件夹正在最上层,废弃桶里还有三封带血信封,上面的火漆印还粘着皮肤碎屑,像某种诡异的图腾。
推开防火门时,杨晟在安全通道撞见滚落的咖啡杯。褐色液体顺着台阶蔓延,像一条毒蛇,他正准备弯腰捡起,突然有人叫他。
“杨、杨先生?这么晚还来医院?”
杨谦的医师助理Lisa僵在楼梯转角,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药袋。
杨晟淡淡地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捡起来递给她,目光扫过露出药袋含有“□□”字样,Lisa不动神色地将药袋塞进废纸箱。
“这么巧啊,Lisa姐也受伤了?”杨晟用鞋尖挡住正在下滑的纸箱,似笑非笑,“还是说……来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来取杨总的体检报告。”
女人后退半步,耳麦蓝光闪烁:“顺便替基金会来慰问车祸伤员。”她突然指向窗外,“郭先生好像在找你。”
杨晟回头看去,什么人都没有,再回头时,Lisa已经匆忙走了,只留下一串高跟鞋的哒哒声。
等着脚步声远去,杨晟才从纸箱里去翻那个药袋,然而里面空空如也,他被耍了。
他气极反笑,不愧是杨谦养的人,和他一样满肚子心眼。
拿出手机看了眼,叶观澜在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
“进医生工作站,查母亲病历记录。”
杨晟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叶观澜没说让他怎么进,也没说不能怎么进。那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他……去偷Lisa的工牌?
时间太晚,杨晟没给他回电话,只回了信息报平安,便转身离开。
候诊区的电视正播放着杨启燊的慈善新闻,那张道貌岸然的脸让杨晟一阵反胃。
他靠在护士站台边,指了指电视上的杨启燊:“小姐,我朋友脑袋在缝针还要多久?再等下去,我怕自己也要被这慈善新闻恶心吐了。”
“还需要半小时左右。”
“谢谢啊。”
杨晟起身拐进了洗手间,迅速脱掉染血的外套,从储物柜里顺了件白大褂。随后又溜到Lisa值班的地方,用手机拍了一张她的工牌信息,然后直奔医生工作站。
凌晨三点,正是人最疲惫的时候,杨晟刷开医生工作站的门禁,这里存放着病人的隐私病历。
按照规定,这里因不能安装监控,进来也需要两人及以上陪同,还需要院长签字批准才可以。
但此刻,这些规定都成了他的掩护。
尘封太久的病历本散发着一股霉味,却被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掩盖,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杨晟快速翻找病历,根据母亲去世前的那段日期,终于在半小时后顺利找到了对应的病历。
他打开病历记录,看到了患者名字:林绮岚登记号:2007531
XXXX-03-12 心理科复诊记录:
“持续妄想幼子被调包,建议增加奥氮平剂量,家属拒绝治疗。”
……
五根粉嫩的手指扒着红木门上的浮雕,指甲盖泛着贝壳光泽,门缝漏进的冷光切割着孩童的瞳孔,雷暴的蓝紫色在天花板游走,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突然有纸片飘到脚边,上面印着“阿尔兹海默症早期筛查阳性”几个字刺眼的黑字。
卧室里,林绮岚坐在维多利亚风格梳妆台前,真丝睡袍滑落肩头,露出颈后孔雀羽毛纹身。
她将诊断书塞进青花瓷瓶,可碎纸却不断从瓶口溢出,像永远填不满的欲望。诊断书撕裂的声音混着雨打芭蕉的脆响,母亲压抑的抽气声像坏掉的手风琴,在雷声中支离破碎。
每当闪电劈亮房间,梳妆镜就映出杨启燊的黑伞,而那伞尖刺破雨幕抵在窗玻璃上,伞骨转动的节奏与母亲撕纸声精准合拍。
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死亡之舞。
那些被撕碎的纸页扬起樟脑丸苦味,混着窗台百合被暴雨砸烂的甜腥。
当黑伞阴影完全覆盖母亲颤抖的脊背时,杨晟看见二叔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窗台放下个铁盒。
盒盖弹开的瞬间,暴雨裹挟着几张老照片拍在玻璃上:二十岁的林绮岚在芭蕾舞教室,足尖鞋带系成死结,像一只被困住的天鹅。
孩童看的仔细,连手指被木屑插进肉里都没发现,他只记得母亲颤抖不停的手与窗外伞尖,还有那些装着照片的铁盒。
铁盒中的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林绮岚的过往,巴黎歌剧院的后台,她与某个神秘男子的合影,产房外,她抱着刚出生的杨晟,脸上却没有喜悦,嘴里说着“别夺走我的孩子!”
打印机突然启动的嗡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杨晟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抓起病历本冲出门诊楼。
夜色中,两辆黑色奔驰急刹在急诊入口,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杨启燊司机刀疤纵横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狰狞。
杨晟眼看逃不掉,看见不远处走来一群医护人员,他闪身躲进太平间转运通道。
手机在裤袋震动,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看到了吗?"叶观澜的声音混着键盘敲击声,“现在去B区停车场D12柱。”
杨晟没有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推起一个空病床,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来到车库后,他找到了叶观澜所说的那个柱子,手指在粗糙的水泥表面摸索,突然触到一块黏腻的口香糖,下面粘着一把车钥匙。
抬头望去,监控探头正在缓缓转向,仿佛一只窥探的眼睛。
“你二叔2002年扩建仁爱疗养院,”蓝牙耳机里传来文档翻页声,“地下多出300平米未申报空间。”
引擎咆哮的瞬间,后视镜里那辆黑色奔驰同时亮起车灯。杨晟猛踩油门,G63的轮胎在潮湿路面擦出刺耳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像是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安全了吗?”叶观澜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冷静得像北极冰层下的暗流。
杨晟扫了眼后视镜,拐过三个急弯后才开口:“安全。”他的指节仍死死扣着方向盘,骨节泛着青白。
“查查你二叔名下的仁爱疗养院,”叶观澜的键盘敲击声清晰可闻,“2002年病历档案室发生过火灾。”
“好,我让郭明德去办。”杨晟又说,“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叶观澜轻声说:“你有使唤伴侣的权利。”
杨晟感动的一塌糊涂,此刻就想飞回去见他。
车载香氛的雪松气息中,杨晟仿佛又看见那人替他系袖扣时低垂的睫毛:“等下次见面,”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我一定让你三天下不了床,叶大侦探!”
“……”
叶观澜沉默了一会,就在杨晟以为他会忽略这个话题时,他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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