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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何独照我》

24. 酒乃仙品

“父亲,”裴珩几步冲上前,直挺挺地跪在兄长身边,“是我的错,与大哥无关!”

“他既是兄长,就有管教幼弟的责任。”父亲并未看他一眼,手中的动作也未停一下,“何况,酒是他给你的,怎么无关?”

“酒是我求兄长买的,”幼小的孩童膝行上前,拽住父亲的长袍下摆,这于他而言已是极出格的举动了。他恳求道:“如果要罚,就罚我吧。”

这个时候,父亲终于停了下来,淡漠地看着他,说:“我当然要罚你。你因贪乐,旷废学业,实非君子之道。既然你已知错,那就罚你把那只野猫溺死了吧,以后休要玩物丧志。”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裴珩偏了偏头,微微有些迟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裴暄反应更快,连连叩首:“父亲,都是我的错。跟阿珩无关,是我强迫他饮酒。您看阿珩,一年到头没有一天松懈,他什么都不要,谁家的孩子像他这样懂事?他就只养了那么一只小猫,父亲,您不能这么对他!”

父亲却不再看他二人,面对着神主牌,道:“明日卯时,不要再误了你的时辰。”随即,他负手走了出去,对着门外垂手而立的管家道:“把人发卖了,再给郎君换个懂事的。”

“是。”管家低头答。

脚步声远去,兄长立即站起来,迎上他担忧和愧疚的目光,舒展了一下手臂,安慰道:“大哥没事儿,根本就不疼!”

“瞧你,皱着小脸做什么?”兄长揉了一把他的头顶,撑着他的肩头当做拐杖,对他耳语:“别担心,大哥帮你给圆圆儿找个好去处,你以后有空就去看它。别怕,老头儿不会发现的。”

“都怪大哥不好,不好好读书,整天舞刀弄枪。老头儿全指望你,让你一个小孩子承担了光复裴家门楣的重担。这几年大哥在朔北戍关,不常在家。但是大哥跟你保证,等西戎被赶走那日,大哥一定回来另开府邸,到时候咱们就不怕这臭脾气老头,你也能轻松一些,做个快乐的小孩子。”

这件事之后不久,西戎来犯。兄长寄信来:“大哥不日必将凯旋。你在家乖乖等着,到时候我再把圆圆儿也接回来。”

那个随从本已经被发卖出去。却又求到他跟前,想要跟着兄长出征,哪怕当个没有军籍的伙夫或者马夫:“郎君,是我犯了错,才被赶出去。我跟着大郎君,若是侥幸不死,回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时候求老爷,再回来您身边。”

后来兄长战死庆州,随从也没能活着回来。

他再也没见过圆圆儿,再也没见过兄长。

一切,只怪他一时好奇。

他为什么要好奇?若是当时没有好奇,大哥是否就不会急着远赴疆场,就不会尸骨无存?

可他如今又好奇了……

“你怎么了?”赵归梦向来对别人话外之意不甚敏感,但是时不时又迸发出准到出奇的直觉。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裴珩的情绪很不对劲。然而这个直觉的苗头很快就离奇地调转方向,“一碗酒就醉啦?”

她望了望那个黑黢黢的坛口。唉,失望,连慕亭云都赶不上。

“都说一醉解千愁,”裴珩问:“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赵归梦立马道。

“赵门使可有千愁?可曾解过千愁?”

“我没有千愁,也不需要喝酒解愁。”赵归梦斩钉截铁。

她只有一仇,酒无解,唯剑可消。

裴珩伸手拿起酒坛,又斟了一碗:“赵门使,我对你很是好奇。”

酒在碗里,他却不饮,只是看着夜色下泛着银光的清亮液体。

“对我好奇?”赵归梦问:“这是为何?”

“我觉得你有趣,”裴珩把酒碗送到唇边,忽然一饮而尽,“所以好奇。”

“为什么?”赵归梦皱了皱眉头,高程那厮不只一次地说她古板无趣。

“你居然能解良医解不了的毒,这难道还不有趣吗?”

似乎终于体会到了羊儿羔的妙处,裴珩再饮酒时,只觉得从喉咙到胸腔都舒服许多,耳边还回响着兄长的声音:“你还小,不要学做老古板。你要笑,去养促织、去蹴鞠,去玩些你这个年纪该玩的东西。要有好奇之心,不要什么都听那老头儿的。你想玩,跟哥说一声,哥带你去。”

阳光下的兄长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哥带你去玩呼卢?”

那时他怎么说的?

哦,他说:“兄长,君子应当博学于文,而约之以礼。”

他的回答好无趣,令大哥露出惊恐的表情:“完了完了,我弟弟被教坏了。”

赵归梦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裴珩在含沙射影,又不能完全确定,试探着问:“若是我是骗你的呢?”

裴珩轻轻一笑,笑声像是羊儿羔撞击酒碗的清冽声音。他说:“你骗我,我竟然还信了,这难道不是更有趣了吗?”

赵归梦觉得他说的听上去很有道理的样子,笑出了一对儿梨涡。她伸手拽了一把裴珩,让他歪靠着石头,说:“此处不是你家书房,不需要如此正襟危坐。”

只是这样一来,两个人就是并肩而坐了。赵归梦又替他满上,见他从善如流地饮下,颇有几分自得:“羊儿羔不错吧?”

“的确不错。”

裴珩忽然站起身,朝着悬崖边走去。夜风猎猎,宽袖飘飘,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今夜无月。

赵归梦也跟着过来,却是低头看下庆州的方向。她的眼神由远及近,慢慢地将这里的一寸一寸都收入眼底:“那是什么?”

她指着山脚下的一道蜿蜒曲折的银白色,从高处往下看,竟像是一条银色的小蛇。

“天水渠。”裴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轻声道,随即又是一声轻笑,“没修完。”

大概也修不完了。

“为什么不修完?”赵归梦的脑子已经有些混沌,她比裴珩喝得要多出许多,此时偏着头,半眯着眼,缓慢地思考,“因为你现在出事了,天水渠也没人修了?”

裴珩没有说话,但是赵归梦却理解了他的沉默,想到那日在转运使司署衙门前被她一鞭子抽得稀烂的泥人,说:“这些人都太蠢了。”

她说这话时,有几分气恼,倒有几分邻家女娘的娇憨。惹得裴珩忍不住看她几眼:“我以为你会帮着他们说话。”

不难发现,赵归梦对朔北、对朔州充满了感情。

赵归梦觉得站着说话太累,索性回去歪倒在草丛上,又新打开一坛酒,也不用碗了,就隔空倒入口中,叫道:“枣儿酿也好喝,快来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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