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执笔的手悬在半空，忽然蘸了些残存的玫瑰汁，在坯体空白处添了几笔。

红色渗入瓷胎，经高温烧制后竟呈现出通透的琉璃质感，比矿物颜料更加鲜活灵动。

"《齐民要术》有载，茜草可染绛，紫草可染碧……"他似是无意般说道，目光却落在商绾一若有所思的脸上，"若以花汁入釉……"

话音未落，商绾一突然夺过画笔，将玫瑰露混入一旁的透明釉料中。笔

尖触及瓷坯的刹那，她脑海中闪过《天工开物》的残页——"凡色料，草木亦可为之"。

裴昀之看着她骤然明亮的眼眸，忽然明白过来："你想用植物制颜料？" 商绾一点点头，眸中闪烁起星辰点点：“不仅仅是目前缺少的孔雀石绿，其余颜色也可用植物颜料替代矿石颜料，这样一来，不但节约了矿石资源，呈现出的色彩也更自然。“

“不错。”刘仁颇为欣赏地看向商绾一，“植物吸取天地之精华，乃是大自然的馈赠，若再加以明矾固色，便可永葆色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草木颜料质地清透，覆盖力远不及矿石，对画师多层渲染罩染技法要求颇高，因此很少有画师驾驭得好。”

“我知道。”商绾一声音里带着坚定，“但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况且，若没有人成功，为何我不能做这开创先河的第一人？”

闻言，裴昀之附和道：“无论如何，试试再说，我这便传信给王府，叫人去采摘可作颜料的植物，等回去后，便可开始制作。”

“我也支持！”刘璃雀跃地晃了晃刘仁衣袖，“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和兄长在所不辞！”

众人议定，颜料一事暂且得到解决，商绾一心情大好，便央求着裴昀之留下来多玩几天再回去。

裴昀之心里一软，便答应带她去爬附近的黎山，还叫上了刘仁与刘璃兄妹二人。

第三日清晨，云景镇的薄雾还未散尽，四人便已踏上前往黎山的小径。

山道蜿蜒，两侧古木参天，枝桠间漏下的晨光如碎金般洒在青苔石阶上。远处山涧叮咚，偶有飞鸟掠过，惊落几瓣早开的杜鹃，绯红点点缀在翠色间，煞是好看。

刘璃提着竹篮跑在前头，篮中装着新摘的野莓，紫红的汁液染红了她的指尖。她回头冲商绾一招手：“绾一妹妹快来！这儿的莓子甜得很！”

商绾一提起裙摆跟上，绣鞋踏过湿润的泥土，惊起几只藏于草丛的蚱蜢。她弯腰摘了一颗野莓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不由得眯起眼：“确实好甜。”

裴昀之与刘仁落在后面，二人并肩而行，却各怀心思。山风拂过，带来前方女子们的笑语，裴昀之望着商绾一难得舒展的眉目，唇角不自觉扬起。

刘仁不动声色地开口：“殿下与王妃游玩黎山，为何要带上刘某与舍妹？不怕扰了二位的兴致？”

“刘画师痴迷丹青，常年足不出户亦甘之如饴，可令妹生性无拘无束，若不跟着本王与王妃出来散散心，岂不要未老先衰？”

听到这反问，刘仁轻笑：“难怪舍妹如此喜欢和殿下与王妃交好。”

半山腰有座六角凉亭，朱漆斑驳，却别有一番古意。正好四人行了许久的路，皆有疲倦之色，便再次歇脚。

商绾一与刘璃去溪边汲水煮茶，亭中只剩裴昀之与刘仁二人。

石桌上摆着刘璃摘的野莓，红艳艳的像极了那日瓷坯上的玫瑰釉。裴昀之捏起一颗，忽然道：“多谢。”

刘仁执壶的手一顿：“殿下谢刘某什么？”

“谢你帮她想出植物颜料之法。”裴昀之直视他，“若非你故意打翻玫瑰露，她未必能这么快悟到。”

虽不喜欢刘仁，可这话对于裴昀之来说倒是发自内心，

刘仁垂眸斟茶，碧绿的茶汤注入青瓷盏中，泛起细小的漩涡：“不必谢刘某，是商画师自己聪明。”他推过茶盏，“我不过顺水推舟。”

茶香氤氲间，刘仁忽然抬眸，眼神锐利如刀：“殿下只需答应我一事。”

“说。”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让刘氏技艺被一个叫于松的人偷走。”

裴昀之指尖一紧，茶盏“咔”地轻响。

昨夜那宅院中，中年妇人嘶哑的嗓音再度回响在耳边——

那日的春华苑，隐在云景镇最僻静的巷尾。青苔爬满灰砖院墙，门楣上"静养斋"三字已褪了金漆，像一道结痂的旧伤。

裴昀之随陆明川踏入内院时，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药苦气，混着陈年熏香的腐朽味。廊下挂着几串驱邪的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却衬得这院子愈发死寂。

"殿下见谅，家姐不喜生人。"陆明川撩开堂屋的湘妃竹帘。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油灯。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蜷在罗汉榻上，怀中紧抱着个褪色的布偶，嘴里念念有词。待看清来人，她突然尖笑起来："明川？是明川来了？"

她扑过来抓住陆明川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于松呢？他没发现我吧！"

陆明川熟练地掰开她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个瓷瓶："阿姐，该吃药了。"

裴昀之眸色一沉，心中边揣测着这个于松是谁，边觉得好奇，因为据他所知，陆家的大小姐陆明芷在五年前便因病去世，那么眼前这个人……

思索间，那妇人突然暴怒，一把打翻药瓶，褐色的药汁溅在裴昀之的袍角上，晕开一片污渍。

"我不吃！你们都想毒死我！"她嘶吼着，忽然盯住裴昀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你是于松派来的？想取我性命是不是..."

陆明川似乎是对妇人的疯癫见怪不怪，轻叹了一声，便让下人将她带了下去。

偏厅里，陆明川亲手斟了杯云景镇特产的云雾茶，转头对裴昀之苦笑，"让殿下见笑了。"

裴昀之收起眼底的狐疑，面露担忧道：“无妨，只是大小姐似乎病得很重。”

"家姐是五年前患了这失心疯，"他指尖摩挲着杯沿，"家族里引以为耻，便对外宣称家姐因病去世，实则偷偷养在此处，我每个月都会来看望家姐，喂她吃药。"

“出生于陆家这等名门望族，大小姐怎会得失心疯？”裴昀之蹙眉问道。

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纹，映着他阴郁的眉眼："家姐曾被一负心之人伤害，自那时起便痴语不断，神志不清。刚刚家姐口中的于松，便是负了她那人的名字。"

裴昀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这故事太完美，完美得像排演过千百遍。

"陆公子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羡慕。"陆明川突然抬眼，眸中竟有泪光闪动，"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而家姐...却所托非人。"他苦笑，"所以听闻商家有难，我便想略尽绵力。"

————

山间汩汩的溪流声与商绾一和刘璃回来时清越的欢笑声将裴昀之的思绪骤然拉了回来。

刘仁口中和陆家姐弟口中的于松，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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