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现在的林下爱抬起头，轻声询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回忆拼凑而成的街道彻底瓦解，天空崩裂，大地褪色，喧闹的人消失，远处的地平线变成草稿纸般平直的线条。想起来的、还未想起来的回忆如潮水般退去，雨也倒退回天空。魔女结界重新展露出她冰冷的一角。太宰说：“我不知道，小爱。”

黑发的青年看着她，如此平静、如此缓慢，“这些都是你的记忆。如果你找不回来，那就没人知晓。”

“——就算小爱想起来复活我的办法。也不可能复活我了。”

“……”

他的声音没有被狂风吹散。

在呼啸的狂风里，白色剪影样子的小鸟扑通扑通向上飞，被风吹得七倒八歪，淹没天空。窗口无聊的孩子探出半个身子，吧嗒吧嗒的往下丢着鲜红的果子。于是世界因此下起了红白相间的雨。她们站在颠倒大楼的最高处，站在雨淋不到的位置，站在这颠倒的一切中。太宰治仍然在林下爱的沉默中轻柔地、平静地、既不动摇也不偏移地、说：

“因为我已经死去。”

“现在和你对话的，只是［太宰治］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所以小爱、放开手吧。”

他说出这个事实：“——你不可能永远将我的灵魂固定在即将破碎的宝石内，将这里定格成为魔女未孵化之地。”

“这样真的可以吗？”林下爱说，接近慌张痛苦地说。她突然想吐，很想呕吐，想回到小时候蹲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叫。那是最开始，她既不觉得这样不对也不觉得这样丢脸。似乎孩子就是有着这样天然哭泣的权利。她护着手心里的宝石，茫然的、毫无准备的去迎接一个奇怪的事实，“我是说、我现在还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之后由你展开的故事……假如你现在死去，那些回忆我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我也再也找不到人求证了。”

“哪怕这样也没关系吗？真的没关系么？”

她急切的追问，试图从太宰口中听到他想活下去的回答。林下爱已经忘记了那些，可只有最后一份情感，在此刻因为回忆的涨潮而在脑中共鸣：“太宰？假如我彻底忘记了哪些、假如我再也想不起来——”

“没关系。”而太宰治这样说，“小爱，就算你只记得这些也没关系。”

他弯起眼睛：“你又不是故意忘记我的。”

“而且我知道，接下来，你绝对不会忘记我。”

“……”

林下爱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我们是朋友吗，太宰？”

“小爱？”

“我们。”林下爱急切地说明，“我、织田作、坂口安吾。还有中岛敦——太宰治！我——我——”她呼吸不畅，语无伦次，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求证什么，“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吗？”

“当然了，小爱。”太宰治说。他的目光温柔地融化，像是穿过了过去与未来，时光在他的眼里凝结成琥珀，“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

……

……

……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

太宰治坐在属于港口黑*手党首领的办公室里。

时间如此安静、如此寂静、如此暧昧。一切都如此缓慢的、像是永远不会消失。窗外的雨声都被拉的很长。在这空无一物而漆灰的世界里，他的手边只有一本书。

一本有着斑斓绿色的书。

那似乎是一本空白的小说集——绿色像是讨人厌的寄生物一样牢牢贴合在封面，固执的、全凭本能的、孜孜不倦的向下侵蚀。这浩瀚的工程在前几天终于完成了一半：封皮终于被绿色啃出了一个洞。苔藓欣喜若狂，立刻向下延伸，绿色的颜料终于占据了第一页。

太宰治低头，看着这本书。

每次翻开，他都会再看一遍那些故事。

在那上演一万次的故事里，在那名为【黑之时代】的故事，总有一个人要死去。

有时林下爱死于车祸。死于炸弹爆炸。死于陨石降落。当她离开后后，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高楼上掉下的花瓶。街头意外发生枪战，两拨人争吵中开了枪，子弹击中了路过的无辜路人。开飞机的机长发现飞机意外出故障，径直掉落在居民区，造成大规模伤亡。

每一次，都只有一个死者。

每一次，命运都毫不留情。

倘若悲剧不断重复上演，世界永远停滞在那一年。一切的一切，能否撼动故事本身呢？找出另外的解法？

……书本上歪歪扭扭浮现出绿色的字。

［你不准死。］

［不可以。］

太宰治轻轻摸了摸那歪歪扭扭的字迹。

“对不起啦，小爱。”太宰说，“这是唯一的选择哦。”

——距离他的第一次死亡，还有不到24小时。

而距离［太宰治］的第一次复活，还有三千四百五十天。

他将书关闭。

……

……

……

在这已经谱写好的棋盘上，只有一个变数。

那就是——

“费奥多尔·D……是谁？”

***

太宰治向前走。

今天天气很好——话说回来最近每一天的天气似乎都挺不错。阳光让人心生困意，这是一个多适合去睡回笼觉或者是下水自杀的好天气呀！明显就适合翘班。他一路哼着歌，看上去就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跑去花店专门买了一束用来祭拜的花，然后买了个果篮。

店长问是去送给哪来的殉情对象吗，他说是去看朋友。

太宰有有一搭没一搭把苹果往上扔、接住。他重复这个无意识的动作来到墓地。织田作的坟就在这。

他挑了个很好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海，周围有着郁郁葱葱的树，影子恰好遮住了墓碑，轻轻摇晃。如果排去此地的墓地属性，周围安静的白噪音多适合让一个创作家在这里创作。

“织田作——”太宰治轻飘飘地说：“我来看你了！”

墓碑上的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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