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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夷》

第37章

一场朝会开了两个时辰,各地官员一个接一个述职,秋事各异,却都汇于这座金殿之下,汇在谢定夷眼前。

她细细听着,眉眼沉静,不时低头翻阅那些文书,修长的指节在纸页上轻点,透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压迫。

秋收是百姓安乐的大事,但喜悦中却总是夹杂着隐忧,哪一处丰,哪一处灾,哪一处失误,哪一处得力,殿中官员的神情,语调,回避或是直言——她耳中听着,眼中看着,将那千丝万缕的线头紧紧地握在手中,在脑中心里一遍遍地筹谋梳理。

她毕竟还在病中,时间久了,喉间也开始止不住地发涩,立在她身旁的方青崖看出她的异样,适时送上了一杯热茶,谢定夷拿起杯盏喝了一口,勉强顺了顺身上那股冷意。

最后呈报的是梁安的官员,谢定夷没有让她多说,只听她简述了几句,便拢了拢桌上那一叠文书,说:“嗯,梁安的就不必多说了。

那官员应是,行了个礼退回了队伍中。

沉思了几息,谢定夷微微抬眸,看向众臣,缓声道:“今年秋雨频繁,南粮北运艰难,西北又遇风灾,虽有不利,却也有民勤官正,各地秋报虽杂,仍见成色。

她顿了顿,目光又掠过左首的几位官员,淡声道:“涿南可喜,仓足而不骄,北地虽困,却未弃其民,是为可敬。

她并未问责或是盛赞某个人,但言语笃实,官员听在耳中,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激励——承平帝的军功空前绝后,是中梁开国以来权势最盛的皇帝,登极后向来不苛言赏,一旦出口称许,便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倚重和信任。

言罢,她稍稍起身,朝服玄中绣金的衣摆在御坐间拖出一道沉静的流光,坐直后不疾不徐地说道:“西北各州所需军粮,由江岱沣三地调拨三成,再从太仓拨银十万,赈予牧民。疫病之患,由医官署抽调精员,今夜便启程,不得耽搁,以免扩而大之。

“菰州修提,朝廷拨工拨银,若明春仍淤不清,督造一人问罪,城西旧仓明日起重修,调工于北镇,工部设三旬巡查,严防渗漏。

“至于货道受阻,澄州先自修桥,朝廷派工辅之,所损货物不计滞留,春前若未通行,边税减免三成。

“……

她的声音不高,但句句清晰,逐一回应奏事这每一桩要事,调银、遣人、施策,皆有章有据,步步周全,宛若溪水顺势自流。

“尔等皆为地方司主官员,国之栋梁,百姓能不能安过寒冬,粮草能不能顺利入库,不在朕一人,而在你们。

她的视线如重千钧,一寸寸地扫过每一张低垂的脸,道:“各州秋实可慰**,然丰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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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自来冬储在即朕需仓能守粮能运病能治。”

百官顿首齐声应道:“臣等谨记必不负陛下所托。”

……

带病坐了两个时辰饶是谢定夷也有些坚持不住刚走到内殿便觉头脑昏沉额间泛起一层细汗里衣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

方青崖让人去唤了医官又让人把步辇换成了轿子谢定夷靠在壁上闭目养神听着宫人颇有规律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像水声落在耳边却又仿佛离她很远。

等终于回到近章宫率先闻到的就是一股浓郁的药味她脑中清明了几分抬步踏入殿内见沈淙正挽着袖子认真地看着那炉上的药罐手上握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小扇对着炭火轻轻地扇。

她从背后抱住他昏昏沉沉地往他身上倒什么话都不想说。

沈淙吓了一跳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将她揽靠在自己怀中说:“快来喝药。”

说着他就伸手去拿一旁放着的湿布巾握着药罐的手柄将里面黑漆漆的药倒了出来谢定夷抬手拿过碗面不改色的一饮而尽。

沈淙问:“苦吗?”

“还成。”她实话实说将碗放回去继续把脸埋在他怀里。

窗榻上的空间太过狭窄导致两个人的姿势有些别扭沈淙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困了吗?”

谢定夷说:“有点。”

沈淙理所当然地说:“那睡吧我陪你一起。”

她是真的累了刚被塞进被子里就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新换的内衫很快就透出了湿意冷冷地贴在背上让她忍不住向热源靠去。

沈淙说要陪她但也不敢就这么睡只敞了衣襟让她贴靠在自己胸前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冰凉的指尖另一只手则从她的后颈探进去贴着湿冷的脊骨将她搂住。

**她是冷还是热贴在自己锁骨上的额头烫的惊人但怀中的躯体却冷得像块未融的雪低头看去嘴唇也毫无血色。

……定然是严重了。

他在心里暗恼垂下眼眸

这般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又突然滚烫起来整个人如同被烧穿了一层皮肤连带着他也仿佛被热浪从里往外蒸着听到她迷迷糊糊地喊热他也只能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掀开一点拿过一旁的冷帕替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让你逞强”他小声地说了一句像是斥责但眼里却透着明显的心疼抬手替她理好额发又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

……

这次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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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山倒,严重的连谢定夷自己也没料到,到了晚上她还没从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里缓过来,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地蜷在榻上,呼吸不稳,神志不清。

医官已经来了好几拨,沈淙没露面,只让方青崖给他们看了李冲霄开的药方,都说没问题,算着时辰喝便是,又说谢定夷劳累过度,心中有郁,这才趁着此次风寒一同发作了起来。

等医官退出内殿后,沈淙又回到床边,拿了碗温水替她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她这副样子实在少见,平日里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如今这般脆弱地躺在这里,微蹙的眉眼间带着一丝病中的茫然和不安,看着她苍白的病容,他的心也像是被细刀慢慢割开,又是疼又是怨。

又抱着她躺了一会儿,她靠在他怀中的脸突然动了动,嘴唇微张,又轻又缓地唤了几个字,沈淙听不清她说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床上,跪在床头俯身去听。

谢定夷的声音嘶哑的像是火里烫出来的一截草灰,沈淙凝神认真听了好几息才勉强辨认出一个字,似乎是一句“静

静什么?静川,还是静徽,他心跳如鼓,死死地盯着她的嘴唇,努力想辨认出第二个字是什么,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点,不知是想听清还是不想听清。

可已然昏沉的谢定夷注定无法感同身受他的期待

与恐惧,搭在他掌心的指尖抬了抬,还是唤了声“静徽。

这一声名字仿佛钝刀划过布帛,拖得长,破得慢,软绵绵地将他割了个肝肠寸断。

短短一瞬间所产生的痛苦和不甘几乎难以言述,沈淙愣了一会儿,没动也没开口,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烛火轻轻跳动着,把他脸上那点细微的震动一寸寸地照了出来,鼻尖发酸,眼眶发涩,连呼吸都慢了半息。

他想说话,说不出来,只能抬起指尖替她拢了拢被角,指尖的颤抖从小臂一路蔓延到肩膀,咬牙握紧了拳头,心里那点期待一点点、缓慢又无声地塌了下去。

透顶的失望和果然如此的怆然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眨了眨眼直起身子,一滴泪却猝不及防地砸到了谢定夷的脸上,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哭了,一股难堪从心底涌上来,让他恨不得回到几个时辰前杀掉那个说要跟谢定夷回宫的自己。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恨,恨她,恨命,恨虞静徽,恨自己,但又因为这些恨都无处着力,所以到最后只能恨自己的心。

“殿下,陛下已经睡下了,您不可硬闯——

殿外隐隐传来方青崖的声音,似乎在阻止什么人入内,沈淙深深吐出一口气,勉强压住自己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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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迅速抬手拭了拭眼角。

殿外的人是武凤弦。

医官署今日上值的医官全都被宣来了近章宫,他掌管后宫诸事,能这么快得知消息也不奇怪,但此刻沈淙正在殿内,方青崖自然不可能让他进去,只得牢牢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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