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
朝堂之上,空气凝滞如铁。江望抬眼,只见御座之上的萧穆怒斥李青钰,龙袍广袖飞卷:“李尚!尔身为百官之首,竟敢知情不报!”
李青钰不疾不徐地整袍跪拜,玉笏触地之声清越:“微臣罪该万死,自知渎职,一时不察竟放任六部放下大错,恳请陛下准臣卸职归田。”
满朝文武顿时骚动,萧晏舟拢了拢特制的朝服,无声勾起唇角,这招以退为进倒是使得出神入化。
他这是将了皇帝一军。若准其辞官,李党必乱;若不准,又会显得皇帝被其拿捏、畏惧李党。
百官低垂的头颅下,暗流涌动,眼波交汇,这些都被萧穆看在眼中。
萧穆忽而往后一躺,指节在龙椅扶手处轻叩,闭目眼神起来——李青钰以退为进,那他就以静制动。
余光中跪得笔直的李青钰,两人虽未对视,却在沉默中完成一场默契的交锋。
这是李党与天子的朝堂对弈。
时间悄然流逝,阶下的尚贤眼贼啦啦一转,随即捻起衣摆,踏阶附耳萧穆身侧耳语。
萧穆倏然睁目:“爱卿何须多虑?不过……若朝务确实繁冗,李尚心有余而力不足,朕可遣人分忧。”
此言一出,半数朝臣面色骤变。
李青钰若失势,他们这些党羽必将无所遁形。
吏部尚书孟濯率先执笏出列:“陛下明鉴!李尚辅政多年,岂可因魏柏之过而牵连重臣?”
见有人出头,李党众人纷纷伏地,丹墀之下,乌纱攒动。
萧穆眸色骤冷,龙目微眯,恰似猛虎护食之态。
心中疑云更甚,魏柏之事,李青钰当真知情?亦或……另有人在幕后操弄?
李青钰负手立于百官之前,脊背挺若青松。
窥见天子怒色,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动。
只要让圣疑尽归己身,今日谋划便算功成。
“众卿平身”萧穆忽而轻笑,明黄广袖当空一展,“李尚为政以德,朕岂会妄加罪责?”话音陡转,“然魏柏既为其直属,李卿难逃失察之咎,罚俸一年、杖百,以儆效尤。”
李青钰唇角微扬,伏地叩首声震彻金銮:“臣,谢主隆恩。”
他徐步退至右侧站好。
江望整冠出列,声若洪钟:“陛下,恭州凉案始末具在此处,伏乞圣裁。”
金陵御座之上,萧穆回想依旧怒不可遏:“言律竟敢通敌叛国!整整七万粮草!玉旒猛地一荡,声音陡然拔高,“是要朕的边关将士啃食人肉,还是要凉州百姓易子而食?!”
厉声回荡,叩问百官其心。
简明青袍下的手指已深深嵌入掌心,沁出滴滴血珠。直到今日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圣意。
可陛下错了吗?西北军覆灭,凉州疆土正在战火中颤抖。
合眼间,突然读懂了这个局:龙椅上那位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能让天下人同仇敌忾的祭品。
怒火脩忽散去,简明心下哀叹,手中攥紧了铁钩银划写着的监察御史的笏板。
脑中是身中进士那日,自己跪在简家世代祠堂立誓回声:“愿燃犀照夜,洞幽鉴心。”
监察御史,以心中道监百官,问心无愧证心中道。
若是连监察御史都不能以本心行道……
藻井下骤然响起厉声:“陛下,微臣启奏!”
萧晏舟与皇帝萧穆同时心头一沉。
“爱卿何事?”
“臣斗胆为言律辩驳。其救女心切之举,实因乌苏蛮子对幼童施以拔舌、下毒之刑。蛮夷以此要挟重臣,置我朝天威于何地?”简明话音未落,皇帝周身已腾起杀意。
萧晏舟余光扫过帝王阴沉面色,暗叹此人果然不会轻易罢手。
待听得简明话锋转向“赦免无名”,她悬着的心稍定,若为言律求情必遭牵连,但若为无名——那就另当别论了。
“儿臣附议。”萧晏舟跨步与简明并肩,喉间哽咽拿捏得恰到好处:“儿自幼长于冷宫,最知亲缘可贵。今无名先遭蛮夷残害,若再因父获罪,岂非有违‘罪不及孥’的律法?”
这番陈情以冷宫孤苦触动帝王恻隐,再引律法条文佐证,眼见皇帝面露愧色,显然奏效。
群臣听闻长公主凄楚往事,皆露戚容。
心下诧异,萧晏舟垂首暗笑,民间那些个戏果然没白看,自己的演技也不赖嘛。
一股抽泣声愈发大,渐渐盖过殿内其余人的窸窣。
循着声音定睛一瞧,竟是坐于轮椅上的陆允之。
察觉殿内沉寂,陆允之抬眼惊觉视线汇集自身,忙抬袖遮掩尴尬,欲哭无泪,闷声开口:“你们继续。”
萧晏舟眼角青筋暴跳,忘记这茬了。
空气凝滞,所幸萧穆并不在意,忽而轻笑:“陆侄一如既往地顽皮啊。”
只一瞬,萧穆收束笑颜,凝视殿下身影,惊觉对这女儿竟无半分记忆。
当年林笙殁于冷宫,自己不过草草将其托付林沙依娜,没在过问,这些年确是对她不住。
帝王长叹声中,萧晏舟垂眸冷笑——果然赌对了。
言律既死,无名与恭州粮案本无瓜葛,加之乌苏作乱在前。萧穆亦需借赦免之举彰显仁德,毕竟言律在恭州的政绩,终究是抹不去的事实。
静坐良久,萧穆蓦然启唇:“无名无辜。”声声叹息之下,竟也听出皇帝的懊恼,“然,恭州百姓何辜……”
圣意骤降,字字如铁——
“言律通敌叛国,魏柏知情不报。念其两人旧功,家眷流放乾州;肃州刺史失察,贬边。户部、驾部司涉案百员杖八十” 他眸色一冷厉声回荡,“乌苏战俘,尽斩于市,以正国法!”
萧穆凝视着阶下的萧晏舟,话语凝滞,似有千钧重在唇齿间。
良久,终是开口:“另……大公主恒安,聪敏过人。此番查案赈灾,奔波劳苦,特赐归府静养。”
萧晏舟喉间微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苦笑。她早知会有今日。女子上朝违背祖制,今日她还以女儿的身份为无名求情,已是皇帝开恩。
“儿臣,领旨谢恩。”广袖翻飞间,她伏身叩拜,玉簪上的明珠在殿砖上叩出清脆声响。
余光里,那道挺直的脊背缓缓伏低。简明知道,从冷宫到金陵殿,她踏过的每一步都浸着血汗。
而今一道圣旨,便将她所有的努力尽数抹去。
再要并肩立于这金陵殿上,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宫道积雪未消,萧晏舟与简明并肩而行。
寒风中,简明分明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指尖正微微发颤。
“殿下……”简明欲言又止。
萧晏舟却已收敛神色,眸中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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