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巴日斯话音一落,戚白商只觉着前方从铜饰马车旁落来的那道眼神,冷冽得近肃杀了。
可惜胡人少年迟钝得很。
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马车上伏身出来的那个清容疏懒、灼灼胜雪的女子,哪还顾得上身外旁人半点目光。
好在连翘反应及时,连忙拦在了巴日斯与马车之间,红着脸不知是恼是怒地轻啐了他声:“你们胡人都是这般登徒子吗?我家姑娘尚未出阁,怎可能容你狎近?!”
巴日斯茫然地眨了下他的蓝眼睛。
即便连翘的话,两句里他最多听懂了半句,但也足够他从她恼火的神色间看出方才所言是有些冒犯到戚白商了。
额吉从前说过中原女子多循礼,他将来碰上自己心爱的女子也不可以太直白,会吓跑对方——可惜额吉走得太久,他竟也忘了。
巴日斯一面想着,一面慌忙退后了步,脸色愈红:“我不是……不是……”
他本就不擅大胤官话,此时一着急,更语无伦次了。
“连翘。”
尽管前方的视线似乎已如潮水般消退无痕,但戚白商左思右想皆是不安。
她顺着车凳下了马车,轻声唤道:“你将我遮面的纱巾取来。”
“啊?”连翘皱眉想说什么,被紫苏瞪了眼,还是作罢,“…哦。”
这般耽搁了须臾。
等戚白商再定眸望向前,谢清晏已是与戚婉儿一道,朝马球场内的观景亭走去。
攥着的手指舒展,戚白商无声松了口气。
待连翘为她系上面纱,戚白商回眸,望向在旁望着她的巴日斯:“今日人多,我们也早些进去,寻个合适的坐席。”
“……好,好。”
巴日斯兴奋地跟上去。
戚白商使了个眼神,叫两个丫鬟不必同来。
于是连翘和紫苏留在马车旁,连翘抱着胳膊,很是不爽地望着她家姑娘身旁那个峻拔悍挺的少年胡人:“越看越像个傻大个。”
“傻点好。”
紫苏说完,冷声补充:“只怕不傻。”
“他还不傻?”连翘呵呵了声,扭过头,“你还没见他昨日呢,我看姑娘勾勾手指,别说马球场了,阴曹地府他都能美滋滋地蹚上三趟。”
紫苏不予置评。
马球场内。
今日确实如戚白商所料,来赏马球的上京贵胄们多得人满为患——
几处亭轩都被占上,有几家高门女眷坐席旁更是
护卫四立,只差立个牌子,写上“闲人免近放到一旁了。
戚白商本心想,挑个地方,离着谢清晏与婉儿越远越好。
然而遍寻无果。
就在此刻,一个护卫模样的青年走到她与巴日斯面前:“戚姑娘,场中无甚空余坐席,我家公子请您与这位……到我们那处亭下。
戚白商装茫然:“你家公子是哪位?
本等对方说出谢清晏名号,她好找理由搪塞回去。
却听护卫作揖:“云家三公子。
“……
戚白商一哽。
谢清晏与婉儿相约出游,云侵月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尽管腹诽,但戚白商与云侵月至多算通过谢清晏相识的点头之交,更没有可以轻易拂了他美意的情分。
思忖一二,戚白商望向身侧。
巴日斯仍旧望着她,看起来倒是对此地的上京贵胄与马球赛没什么兴致。
“巴日斯,我有朋友在,你介意与他们同席吗?
“同喜?
“嗯,就是坐在同一个亭子下。
“愿啊,巴日斯飞快点头,“仙子姐姐去哪,我就去哪儿!
“……
昨日戚白商身旁只有连翘在,还不觉什么,此刻被当着外人叫“仙子姐姐,戚白商不由地面色微赧。
等应了那个护卫,趁对方在前领路,戚白商悄然轻声:“巴日斯,可以换个词称呼我吗?
巴日斯不解,戚白商将声音放得更轻,小声解释了句。
巴日斯恍然,露出腼腆笑容:“额吉说得对,中原女子,像含羞草。
新晋含羞草的戚白商:“……
“那我可以喊你,萨拉吗?巴日斯犹豫了下,忽然红着脸问。
“萨拉……是什么?
见胡人少年望向旁的蓝眼睛熠熠亮着,又不好意思得快滴出水,戚白商几乎要以为这是什么亲昵称呼了。
然后就听巴日斯闷着声,红着脸认真道:“草原上的,月亮。是指引夜晚的迷途者归乡的,独一无二的光。
“……
像是被少年胡人眼底如雪山湖泊的轻澜撞了下心弦,戚白商怔然回望。
只是下一刻,她察觉什么。
戚白商回眸向前望。
——
不知不觉间,她与谢清晏三人落座的亭子,只余下几丈。
让她警觉的隐秘又炙灼的窥视正来自于亭下,那道长身跪坐,如玉山清挺
岿然的身影——
谢清晏奉盏自饮,以勾指的藏蓝织金祥云纹锦衣狐裘遮了半张脸,唯有如鸦羽的长睫撩起,幽深晦暗的漆眸一瞬不瞬,隔空攫住了她。
戚白商脚步一顿。
他今日到底哪来如此盛的火气?
戚白商腹诽着,往旁边一落,跟着有些意外。
与她料想中,云侵月和戚婉儿在谢清晏身旁一左一右的坐席位次不同,戚婉儿竟是坐在谢清晏与云侵月之间的。
而谢清晏身畔,还有两只空余的软垫。
“……
等等。
戚白商忽觉不妙,足尖在凉亭下蓦地一住。
可惜已经晚了。
“哎,来了啊!
云三很是熟稔地朝戚白商摇了摇扇子,跟着一指谢清晏那边的两个空席,“没旁的位置了,就坐那儿吧。
戚婉儿顺着望来,见到亭子外女子熟悉身影,她眨了眨眼,跟着惊跪直身:“阿——
“姐字未出,叫云侵月忙拉回去。
“…嘘。
“?
戚白商盯着云侵月握住戚婉儿手腕的手,眼皮一跳。
这云三怎如此孟浪——
戚白商下意识看向了谢清晏,想叫他管管云三,然后就对上了那人更黑得漆晦、似蕴着山雨欲来的眼。
她一顿。
莫非,他心情沉戾,就是因为这个?
而另一边,云侵月被戚婉儿睖了一眼,毫无自觉地压着声:“别叫破她身份,旁边还粘着个胡人呢,对她声名不好。
戚婉儿了然,微蹙眉,扫过身畔。
他们这处亭子,本便是皇亲国戚的御用之地,观赏马球赛时视野最好,也最惹眼。
今日谢清晏亲至,还传出了他将下场的风声,更是叫整座马球场内的女眷们挪不开眼地望着这儿了。
戚婉儿只得朝戚白商轻颔首。
“……
左右是躲不过了。
戚白商心里轻叹,提起裙与狐裘下摆,正欲落座到最外的那张软垫上。
便听巴日斯语气古怪地问:“萨拉,你的朋友,是大胤定北侯?
戚白商神色一滞。
她低眸望向就在几步外肩背瘦削清挺,岿然跪坐的谢清晏。那人像是入耳未闻,清隽侧颜间半点波澜不起。
她迟疑地回过头。
“巴日斯,你认识他么?
“……
巴日斯神情从未有过地复杂,他皱着眉,又攥了攥拳
。
他低头说了句什么,是北鄢语。
戚白商没听清,轻问:“你说什——
“他说,我杀了他很多朋友。
谢清晏放下杯盏,修长如玉的指骨轻抵着杯沿,声线温润作答。
戚白商望着谢清晏的手,一时有些恍惚。兴许是这只手比她见过的都要漂亮,尤其在晴日扶光下,沁着如竹如玉的清透。
美得不像是一只握剑悬弓的手。
时日一久,竟教她忘了——
谢清晏那威震北疆的杀神之名,是拿胡人的血喂出来的。
“巴日斯,戚白商走回到胡人身前,斟酌着轻声开口,“你若不想入席,我们便先离开此地。
“……
身后。
谢清晏垂眸未语,仍是一副温其如玉的君子模样,唯有狐裘下,他垂搁在盏旁的手缓缓蜷握,冷白修长的筋脉自指背上根根绽起。
“总是,要见的。巴日斯沉吐气,蓝眼睛眨了眨,重新望定在戚白商身上,“萨拉,我陪你。
戚白商迟疑转回。
如此一来,断不可能让巴日斯坐在谢清晏身畔的那张软垫上了。
不然,只怕马球看不成,亭下还随时要起血光之灾。
戚白商阖了阖眼,认命地走到谢清晏身旁的软垫后,跪坐下来。
狐裘垂委,藏青与雪白交织。
她没去看谢清晏,而是望向另一旁,朝巴日斯轻声:“坐吧。
巴日斯将软垫拖得离戚白商近了些,然后一顿,狐疑看向身侧。
——从始至终未曾看他的谢清晏,似乎在刚刚他拖动软垫的刹那,睇来一眼?
不得求证的巴日斯拧着眉坐下去。
随着最后一人入席,旁边随侍的仆役纷纷上前,跪到五人面前的长案后,将食盒里备着的点心果脯之类的吃食纷纷摆列案上。
戚白商一边小声与巴日斯交谈着,一边偶尔分神,瞥向谢清晏的另一旁。
看了一会儿,戚白商就心绪复杂了。
方才云侵月拉婉儿那一下,竟真不是她多想,二人此刻虽没什么逾矩之举,可她对婉儿的细节神色再熟悉不过——若非对云侵月毫无防备、甚至亲近过人,婉儿绝不会若今时这般,比在府中都不知放松上多少。
谢清晏彼时在兆南所虑,他二人,竟是真的?
可婉儿已经赐婚给了谢清晏这尊杀神,若再与云侵月有什么,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婉儿她万
万难以承受……
戚白商正忧思着。
“萨拉?”身畔巴日斯唤她。
“嗯?”戚白商醒神偏首“怎么?”
见她回眸长睫嫣然如蝶忽闪了下就叫巴日斯心口满涨。
他赧然笑起来:“没、没事。”
戚白商正疑惑就听耳后一声冷极了的低哂。
如寒风掠境吴钩刮骨。
“?”戚白商转回。
事实上不知戚白商关注戚婉儿戚婉儿也在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和那个少年胡人。
眼见谢清晏一笑戚婉儿顿时脸色微变。
她四下一扫将视线定在面前盛着果脯的兰釉缠枝纹瓷盘上。
戚婉儿眼睛一亮连忙拿起玉箸挑起了块示意戚白商:“阿姐…姑娘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戚白商微微倾身望见了被谢清晏身影遮住的戚婉儿。
——婉儿正挑着块咬了口的梅子干酸得荔枝眼都眯起来
戚白商眼眸里漾起笑。
婉儿喜甜可惜宋氏管得严并不许她嗜吃。
等等。
戚白商望了望戚婉儿手中的蜜饯跟着视线向上掠抬停在谢清晏清隽如玉的侧颜上。
她似乎记得之前在安家挽风苑的重阳宴上她戴着帷帽扮作婉儿时他说过什么……
[谢家之礼夫君先用。]
许是戚白商盯得有些久谢清晏垂低的长睫终还是掀起。
他侧首低望对上了她的眉眼:“想吃么。”
戚白商:“?”
吃什么?
“等着。”
不等戚白商问便见谢清晏抬起垂在身前的手掌握住玉箸从侧旁的瓷盘里轻衔起一块蜜饯。
戚白商反应过来有些赧然:“谢……”
谢字未尽。
就见那双收回的玉箸如行云流水将蜜饯送到谢清晏唇前。
他停顿了下眉心不明显地轻皱。
戚白商:“?”
他不是挑给她的吗?
另一边云侵月噗嗤了声忙在被波及前埋过脸压着声笑。
戚婉儿不解望他。
云侵月轻靠身:“谢琰之最不喜甜。”
戚婉儿疑惑回头正瞧见谢清晏尝了口蜜饯跟着神情一顿。
几息后那人不动声色地放下玉箸修长颈线上凸起的喉结轻滚。
没嚼咽了。
“哧……”
云侵月更笑得快压
不住别过脑袋去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被谢清晏身影拦在另一畔唯独戚白商十分迷惑直到见谢清晏拿清茶漱口他低眸瞥她:“吃吧。”
他停了一停像是刚想起她方才说了一半的道谢。
拭过唇角的绢布搁下谢清晏低着声似笑非笑地望她:“怎么等我亲手喂你不成?”
“??”
若非众目睽睽戚婉儿在左巴日斯在右戚白商定是忍不住了。
此刻她哪还能看不明白什么“谢家之礼、夫君先用”定是他之前临时糊弄她才扯出来的鬼话!
……他那时便已认出了故意戏弄她吧?
戚白商轻磨牙。
得了谢清晏眼神示意的仆役已经上前将那碟蜜饯换到戚白商面前。
戚白商泄气地挑起一块掀起一角面纱放入口中然后用力咬下去——只当是咬谢清晏了。
不过须臾后她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巴日斯你尝尝。”
身畔低凝着她的眼神骤凉。
不等巴日斯回应。
谢清晏垂敛了眸:“撤下去。”
仆役愣了下没敢问连忙将那碟蜜饯又拿下去撤回一旁食盒中。
戚白商一滞回过身来:“谢清——谢公这是何意?”
“无他我不喜罢了。”
谢清晏低手奉盏却是眼都懒得抬:“再奉劝医女一句既是逢场作戏莫陷得深了——作茧自缚、玩火**。”
“…!”
戚白商心跳都惊得停了一拍。
她几乎立刻就要扭头去看巴日斯的反应又生生遏住了于是只余恼恨至极的眼神睖住了谢清晏。
面纱下女子唇瓣微启轻音切齿。
“谢、谢公美意。”
言罢戚白商径直起身:“巴日斯我们走。”
“……”
亭下谢清晏指骨缓握眼底情绪抑于一线于将崩之际。
“谢琰之众目睽睽。”
云侵月折扇一展虚扫过大半个马球场和那些观景亭下始终落在这边的目光。
“你若这般追出去可收得了场?”
“……”
谢清晏阖眸缓慢地松开了手。
另一边。
戚白商带着压不下的恼火走出去好远才终于叫寒风吹得清醒了些。
她慢慢吐息回身:“对不起巴日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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