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春山》
“谢清晏!!”
戚白商惊魂颤声,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说不得是她的声音还是那剑的变向更快一息——
剑尖上挑。
离着凌永安不过毫厘,长剑如雪的锋芒在他头顶掠过。
“呲啦!”
裂帛声如惊雷。
凌永安身后,斩断的幔帐飘然落下,被谢清晏一剑挑起。
“咯吱……吱……”
瘫坐在地的凌永安牙冠打颤,哆哆嗦嗦地向头顶上方聚拢眼珠——
咔嚓。
他束发的玉冠碎开,跟着那支断掉的檀木簪,从他散垂下来的发间跌落在地。
玉冠摔了个粉碎。
“……啊!!”
凌永安吓出失心疯了一般,鬼叫了声,手脚并用往外爬去。
与连滚带爬的凌永安擦身而过,谢清晏漠然清绝地垂着长眸,缓步走到墙角的戚白商面前。
剑尖压下,幔帐薄纱滑落,被他单手截住。
归剑入鞘。
谢清晏屈膝跪地,拉起薄纱,披裹在戚白商的身上,紧紧拉合。
到此刻,戚白商才惊觉,不知为何,谢清晏停在她颈下的指骨竟然是带着颤栗的。
唯有声线低哑沉寂。
“董其伤。”
“清场。”
鬼魅般的身影掠出:“是,公子。”
不消片刻,屋里屋外,同样在那一剑下受惊不轻的宾客们就都被驱离。
戚白商醒神,拢住谢清晏给她披作外衣的薄纱,轻声道了谢,跟着她想起什么,指向层层幔帐之内,小声道:“婉儿在最里面,她无事,侯爷放……”
“心”字未出。
戚白商指向帐内的手腕被蓦地攥住。
她一怔,不解回头。
这一角叫桌沿遮拦了烛火之光,晦暗不明,谢清晏便自那晦暗里抬眸,无声无言地盯住了她。
在那眼神下,戚白商甚至有种被山野凶兽死死咬住喉咙的窒息。
她下意识想向后躲。
钳制在她手腕上的指骨却如囚锁,反将她一点点拉近。
在那如噬人似的眼神,带着沉重难抑的欲望将她吞没的前一刻——
“婉儿!!”
撕心裂肺的惊声从屋外跑入,划破了这满屋叫人心惊肉跳的死寂。
“——”
窒息感如潮水褪离,戚白商猛吸了口气,抽走她的手腕。
她咬牙起身,望向外屋来人。
正是由眼圈通红的云雀跟着进
来的,满面惊慌的宋氏。
她一进来,左右四扫,第一眼就看到了被之前谢清晏那一剑吓得失魂瘫倒的管事嬷嬷,尖叫着冲过去:“你这个蠢货!怎会弄错了人?怎敢叫婉儿——
“夫人。
清冷如冰泉的女音涤过屋内。
怒声戛然而止。
宋氏一僵,回身。她又惊又惧又恨的眼,便对上了披着薄纱,缓步朝她走来的戚白商凉淡的眼。
宋氏面容扭曲,却又顾忌谢清晏就在不远处,停望着此处。
她艰难地开口:“听说是你从歹人手里救,救了婉儿……
“差一点,就救不到了。
戚白商轻声道。
似乎是想到了后果,宋氏脸颊都抽搐了下,扭头怒瞪着扶着廊柱艰难起身的管事嬷嬷。
戚白商也跟着侧眸望去,同时莲步轻挪,她走到了宋氏身侧的管事嬷嬷面前。
管事嬷嬷在宋氏那一眼怒瞪下,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躲过某道身影清然矗立的角落,赔着笑脸朝戚白商:“大姑娘,是老奴猪油蒙了心,竟叫那凌永安骗了,这才……
“啪!
一记耳光狠狠甩上,震住了惊恐捂脸的嬷嬷和宋氏。
戚白商垂低了手:“短见无德,蠢毒刁妇,害人害己。
吓破了胆的嬷嬷不敢作声。
一旁的宋氏却登时瞪圆了眼,她哪里听不出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你大胆!你莫以为救了婉儿一次,就可以在府中作威作福了!
“夫人这位嬷嬷谋害主家,我谅夫人心善不舍,这才替你管教,何来作威作福?
戚白商冷眼望去。
“还是说,非要等到下一次婉儿乃至戚家当真被这个蠢妇连累祸及之时,夫人才知后悔呢?!
“你——你敢这样对我说话?宋氏被戚白商那眼神慑得心慌,却更着恼,瞪向身旁嬷嬷,“你是我房中的人,她打你便是逾越!你不知还手吗?还不给我——
“以奴害主,一掌不够,戚夫人是想要她这条命来抵?
一道低沉清和的声线忽起。
宋氏僵住了身,扭头看向戚白商身后。
谢清晏扶着长剑踏出翳影,如竹如玉的指骨曲起,懒抵在剑颚上,一抬。
三尺青锋出鞘寸余。
“——!
管事嬷嬷立时想起了方才站在剑光范围内,那种犹如见尸山血海的扑面杀气。
她腿一软,
哀求地跪倒在地:“谢侯夫人大姑娘……我错了我当真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鬼迷心窍我……”
“够了!”宋氏生怕她说漏什么急赤白脸地踹过去一脚“滚出去!回府看我不罚你!”
嬷嬷颤了下哆哆嗦嗦看向谢清晏与戚白商。
戚白商冷瞥回眸侧过身去。
长剑归鞘。
“哎谢谢夫人谢谢侯爷谢谢大姑娘……”管事嬷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去。
宋氏回神尴尬扫过谢清晏神色:“我我先去看看婉儿。”
“戚夫人稍等还有一事。”
宋氏僵停小心回过身:“何事?”
“凌永安德行败坏不堪为婿平阳王府与戚家婚事就此断绝今后不必再提。”
宋氏惊急:“可我与王妃——”
“平阳王府若问起”谢清晏回身神情温柔而眼眸沉凉“便说是我说的。若有异议叫平阳王妃来找我问责如何。”
“不不敢谢侯言重了。”
宋氏强撑着煞白脸色狼狈地笑着应了扭头进了幔帐内。
她一走董其伤适时入内:“公子安家安仲德在外求见。”
“——”
戚白商眼皮蓦地一跳抬眸望向门外。
安仲德安惟演的嫡长子当朝吏部尚书也是安家最有望接任安惟演成为朝中重臣之人。
她的亲舅父。
谢清晏望向戚白商见她无意识拢紧了攥着薄纱的手指他眼神微动:“先取帷帽来。”
董其伤应声。
没两息他便亲手将一顶沾了草叶碎屑的白纱帷帽送进来。
“你落在了竹林中。”谢清晏道。
“竟捡回了…谢过侯爷。”戚白商接过这一瞬有什么念头掠过她脑海她却未能捉住只是下意识提防着安仲德的出现。
“谢侯爷!”
安仲德人未入
戚白商隔着帽纱望去便见一个白面无须、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绛紫官袍快步进来满面焦急恳切:“听闻宴席菜肴中出了谬过竟惊扰了谢侯爷和戚二姑娘险些酿成大祸当真是府中莫辞之罪责!”
谢清晏似是意外:“安尚书今日不在吏部当值?”
“我一听府中出事第一时间便赶了回来生怕谢侯有失!”安仲德擦过额头上的汗顺手扶过歪了的官帽惶恐道“都怪我治
家不严,出了这么大的谬过!若是谢侯有失,我万死难辞其咎啊!”
说着,安仲德一掀紫袍,竟是屈膝要跪下来:“万望谢侯莫怪——”
戚白商眼皮一跳,手抬起来,本能想替某人拦住。
她惊看向谢清晏。
那人竟岿然未动,神清气定。
他只低了低身,在对方跪下前温声道:“安尚书贵为三品朝臣,金玉绶带,只跪天子。如此,是想折煞谢某么。”
“——不敢!万万不敢!”
安仲德屈了一半的膝盖立刻打直回来。
又是一番恳切致歉后,安仲德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外屋里的另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戚白商腰间的金字木牌上停顿了下,跟着拱手:“久闻婉儿姑娘才女之名,未能得见,今日来府中赴宴,却叫你受惊了,实在是安府招待不周啊。”
戚白商先是一怔,跟着低眸,望向了自己腰间。
木牌垂坠,流苏晃荡。
“戚婉儿”三字在上面晖晖熠熠。
“…!”
戚白商面色微变,终于反应过来,刚刚电光石火似的擦过脑海的事是什么。
这块木牌!还有这顶帷帽!
谢清晏若是方才看见了,岂不是立刻就能知道流觞曲水宴中的“戚婉儿”是她假扮的了?
此刻想躲已来不及。
戚白商只能硬着头皮,朝安仲德还了一礼,尽可能叫那枚木牌转去谢清晏看不到的地方。
“安尚书误会了,”谢清晏却兀然道,“今日宴席上险些受害的并非戚婉儿,而是这位戚家长女,戚白商。”
“……!”
戚白商面色微变,下意识隔着帽纱望向了谢清晏。
谢清晏却只是目不瞬地凝视着安仲德。
谢清晏知道了?那他是在试探她的身份,还是试探安家对她的态度?
或者,二者兼具?
戚白商心绪杂乱,低垂下睫去。
可惜安仲德神色间并无异样,他只是惊讶地看了看戚白商,又看了一眼她腰间木牌,随即将疑惑压下,谦恭道:“原来今日受惊的是戚家大姑娘,实在对不住。如此说来,方才各府子弟离开时提起的,近些日子在京中颇有盛名的琅园医仙,便是戚大姑娘了?”
“京中谬传而已,白商不敢当安大人盛赞。”戚白商平静答。
“哪里是盛赞谬传,我看戚姑娘医仙之名确是应得!”
安仲德惊叹:“若非戚
姑娘博闻强识竟然知晓鲀鱼与春见雪这等连医书中都未有记载的相克剧毒之物今日我安家必要酿成大祸!如此算来你当是我安府贵人才是!”
戚白商轻哂:“看来安大人也了解岐黄之术。”
“哪里哪里这是谈不上……”安仲德刚要摆手。
“否则”戚白商淡声抬眸“安大人如何得知医书中对此二物相克并无记载?”
安仲德袍袖一顿蓦地掀眼顾向戚白商。
但也只那一瞬慑人的精光就叫他亲和恳切的模样遮掩过去:“哦?是我孤陋寡闻了原来医书中有过记载。”
“确无。春见雪乃先帝时期兴办兰花典赣州等地专程培育的新植株故而所有医典中都尚未对它做出注解。”
戚白商低眸轻拢下袖子藏起玉镯:“好在我随老师游医数年见过天下不少奇闻轶事偶有所闻。”
“竟是这样那当真是…万幸万幸啊!”
“也不尽然”戚白商凉声打断“兴许是贵府有人**得了此方
“这怎么可能…?!”
安仲德没有戚白商料想中的恼然大怒只是面露震惊。
跟着他神色急变压低了声。
见四下无人安仲德看向谢清晏诚惶诚恐道:“莫非又是征阳殿下为谢侯与婉儿姑娘之事使起了小性子?”
“…………”
戚白商几乎要压不住心底那声冷笑了。
安家当真好手段。
进退有余连征阳公主都能被他们拉来作挡箭牌——征阳若是有那个借罕有毒物相克、推延**时间的脑子就不会干得出叫丫鬟直接来找她的蠢事了!
今日若非她替了婉儿这难得一见的鲀鱼羹合上上京都罕有的春见雪便十足十够取了婉儿性命!
安家最意料之外怕是她这个医女变数才对。
戚白商还欲开口。
“征阳的性子是该管教一二了。”谢清晏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不过许只是底下办事之人出了纰漏安尚书也不必苛责。”
“?”
戚白商恼然看他。
安仲德不胜感激道:“多谢谢侯体谅!您当真如传闻里宽宏仁义有圣人之风啊!”
“安尚书谬赞。”
谢清晏抬手从身后不动声色地握住了戚白商的手腕“安府今日事杂我便不再叨扰。告辞。”
“谢侯慢走!慢走啊!!”
安仲德跟着送出去好几步,终于在无人了的栈道上停住。
他身后为首屋舍里,一名女婢小心走出。
安仲德远远望着那两道身影,笑容淡去。
他轻眯起眼,回忆着方才屋内昏昧里,女子似有不情愿地被谢清晏拉了出去、衣袍纠缠的侧影。
“你确定,”他双手抄入袖子,回过头,“今日宴上,谢清晏是对这个女子极尽亲密?”
“是,大爷,”女婢小心屈膝,“就是她,绝不会错。”
“哦?”
安仲德慢慢吞吞吐出声笑,神色间露出与之前恳切截然不同的阴沉。
“戚家,戚白商?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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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白商一路被谢清晏牵制着,带离了安家北宅。
“婉儿险些受害,安家分明是有意为之,却栽给征阳,便是吃定了戚家奈何征阳不得!谢清晏,你是婉儿来日夫婿,怎可如此轻易放过此事?”
“……”
被拽进了四野无人的竹林中,戚白商发狠咬牙,她掀下帷帽,反手砸向了谢清晏死死钳制着她的手腕。
“谢清晏!”
那人蓦地一停。
几息后,谢清晏回过身,低眸,停在了她腰间的木牌上。
戚白商顿住,想起宴中假扮婉儿被迫与他亲近之事,不由心虚了下。
“今日我也是怕征阳加害婉儿,不是故意骗你。”
“婉儿。”
谢清晏低声默念了遍。
那人声调从极致的平静里透出一丝古怪,叫戚白商莫名不安。
她抬眸去看他神情。
却见谢清晏正于斑驳明灭的竹影间掀起长睫,端是神清骨秀,却没什么表情,眼神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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