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院。

树影参差，两抹身影正匿于其中，阵阵婆娑声伴着细声私语。

“母亲当真允了？”

“八九不离十了。”

一把纨扇突然顿住，随后缓缓放下，只听史姑娘叹了声气，没好气道：“她家也是，自家不正经，便生了二心，哪就不认这门亲戚了？巴巴地上了京，赖着又不走，两个表妹被她当枪头使，母亲这都不明白，真真儿是糊涂！”

说着，史姑娘又瞧上他，“你也是，今儿还来做什么？也不怕待会子她拿了你，把你也当枪头呢！”

史煜脸上挂着一抹笑，不以为然，“我来这儿，自然有我的道理。”

史姑娘摇了摇头，也未多问，顿了半晌，问道：“那母亲可定了哪日？”

史煜笑道：“这才到哪儿，没个究竟呢，我想着，姨母终归要家去，等时日一过，这事她家也不好再提了。”

史姑娘一时失语，心莫名一揪，泪花便迎上了眼，“你个傻小子，你还挺高兴？我告诉你，等我成了婚也家去了，这头就没了要紧事，自有母亲拿你的份。”

史煜一听，果真一急，忙站起身来，“家去？昨儿母亲也说你要家去，究竟是什么事？”

“你快坐下。”史姑娘急慌慌拉着他衣身往下拽，“前儿母亲向二舅家应了帖，许了他家哥儿，说等中秋一过，他家下聘，明年开春家去。”

史煜忙道：“又说笑，他原是外祖母收的义子，本是寒门，如今家中无人做官，咱家是勋爵人户，该他家儿入赘！”

“入赘？那二舅家名声如何？”

“那你的名声呢？”史煜问道，史姑娘不语，愣在一旁，却心如绞痛，又听家弟语气愤然，“你是京城官户贵女，自有泼天的富贵等着，怎可嫁入寒门受苦，莫说这一事无成的二舅家，通京城，只要母亲肯，就有无数官户拜帖……”

话顿此处，史煜突然也沉默下来，是啊，只要母亲肯。

二人沉寂半日，史煜心下已分明不少，他双眼紧闭，正忆起从前与她在一块儿的点点滴滴，如今闻得她要家去邢州，呼吸紊乱间，他忽地抬头，眼里添了几分多情和不舍，语气就像儿时他求着她手中的糖丞相时，“姐姐，我舍不得你走……”

“傻小子，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竟忘了？你我一家人，即便日后家去，逢过节下了帖，总会上京，又何愁无见面之时。”

史煜始终没有开口，连同史姑娘也不知这番话是宽慰他还是宽慰自己。

“你我许久没这样坐一块儿了，再留一会儿，等人来寻再走罢……”史姑娘倚在亭台木栏上，无限愁意好似一阵风，在周遭打着旋，卷起了地上无数石榴花瓣，血红的，鲜红的，蹂躏在一处，谁也不知这阵风会将它们带向何处。

方过半刻，就听有窸窣脚步声走了过来，二人一惊，以为这就有人来寻了，只抬眼间，才发现面前的人不是家中使女婆子。

史姑娘忙起身，转而笑道：“祁大娘子安好。”

史煜随在身后，一起恭身同语，祁氏笑靥如花，“赶巧了，这处景致甚好，我们也来转转。”

我们？史煜方抬眼，歪身一定，见祁氏身后站着的人，心里猛然一紧。

祁氏对清云道：“你少见她，她是忠端伯府的史姑娘，该叫姐姐，还有那一位……”

史姑娘眉间喜色，同清云笑道：“这是家弟，没什么诨号，欸，那日在斗春赛上，你们见过面的。”

清云回笑，“是。”

“诨弟——”史姑娘转过身，见史煜仍旧杵在那儿，不动声色，一双眼睛正瞧向别处，耳根处那微微泛起的红格外引人注目，随即她眸光一转，回头笑道：“他竟是个呆愣子，叫他都不应的，也不知如何上得斗春赛的，甭管他。”

恍惚间，清云也顿然想起那日的斗春赛，想起他们二人相见之景，慌得移开了目光，祁氏一旁应道：“这会子姑娘们正在山上放纸鸢，咱去凑凑热闹！”

史姑娘笑面柔声，“好，你们先去，我寻婆子们讲一声，过会子再去吃酒。”

二人甫一离开，史姑娘回过头，正盯着史煜，心里猜中了七八分，“是她？”

“谁？”史煜忙道，方才仍愣着，如今已然是回了神。

史姑娘一张笑脸上，洞若观火，“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以为是什么道理，这会子撞见了，又装正经了。”

史煜坐了回去，一副神色不宁的模样，惹得史姑娘又一阵嗤笑，“你方才怎也不上前同人说句话？”

史煜有意无意的正玩弄着手心的石榴花瓣，指盖往上一掐，手心便多了一道花瓣的红出来，比耳根泛着的红还艳，“人姑娘家……恐私下见了面不好的。”

史姑娘笑道：“又说荤话，方才祁大娘子也在，怎就单你们二人了，只怕真应了那时机，你才有的话说呢，罢了罢了。”她又问道：“母亲知道吗？”

史煜不语，史姑娘道：“也是，若是知道了，也不会应姨母的话了。”

史煜还是不说话，史姑娘因道：“你既对她有一番心意，该向人家表明才是正经，这样一来二去算什么呢？难不成，你真应了姨母的意？你只管去，姨母那边……你放心，有我在，我自有法子呢。”

史煜赫然睁大了眼，“当真？”

后山。

正如祁氏所言，此时风清日暖，年青姑娘们正纷纷紧持篗子，将各式纸鸢放飞高空，密密麻麻，闹哄哄的，比上元出门看鳌山还热闹！

“呵呵……瞧瞧，这天上飞的，成了精似的往一堆扎，还有谁闲情看这遍地开的花呢？”祁氏从一片雪色的草芍药中收回了手，一时抬眼间，哪儿还瞧得见什么日色？不过是漫天的纸鸢挤在一块儿，朝下投了千万丈的荫蔽。

清云笑道：“好不容易盼个节，不过应个景，等过了今儿，通京城也再见不到这盛景了。”

祁氏一面附和称应，继续往里走，“这纸鸢一放呀，不过眨眼的功夫又是中秋了，那时是东阳侯府设宴，我听段大娘子说，他家前儿就请了岑婆子，将一起不中用的全撵了，又讨了会做事的进来，可见这脸面的功夫是顶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