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雾里》
“咔哒。”
钥匙在锁孔转动的金属声响。
门推开,视线昏暗,里面没开灯,窗帘也合拢着。
整间卧室不透风的静谧,像是深海下鲨鱼张开的大嘴,吞没阳光和所有正面情绪。
宋豫璋在进屋处的地板踩了下,天花板上的星星吊灯次第亮了起来。
借着灯光,他迅速扫了眼房间里的情况。
床上的被子床单也是整齐的。
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中有着清澈的水,几支玫瑰散发幽香。
关于风景的相框完好地摆在柜子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也分门别类地摆放着。
和往常一样,除了那扇紧紧闭合的窗帘。
如果不是哗啦啦的水声,不间断地从浴室方向传来的话。
浴室门被反锁了。
“珍珍,开门。”宋豫璋手放在门把手上。
回应他的是不间断的水流声。
宋豫璋骤然升起一股不安,脑中闪现去年的一幕,他被温尔按在浴缸里的事。
等不下去,也无法想象浴室里面的场景。
男人后退了两步,直接踹门。
一脚,两脚。
这大概是他,在温尔房间做过最粗鲁的事情了。
牢固的门锁被踹开,宋豫璋一眼没看见温尔,也没有她换下的衣服。
浴室里哗啦啦的声响,水放了好一会儿了,却没有热气腾腾的雾。
温度很低。
最里面的浴缸像一面暴雨过后满上来的湖,数不清的水朝外漫了出来。
几乎是门被踹开的一瞬间,宋豫璋就拔腿走向浴缸,晦暗的眸光死死地盯着浴缸的水面。
温尔像是睡着了一般,被浸湿的毛衣拉扯着,安静地、不挣扎地沉在了浴缸底部。
偏偏,她睁着双眼。
凝视着这个世界。
她感觉不到冰冷刺骨的凉水,也感受不到几乎要炸裂的肺部。
她就望着啊。
望着眼前的水动来动去,像一片清澈的云,纯白的世界。
像天空,像风,自由自在的流动。
她身体被这阵风掀了起来,四肢随风飞舞,落在了一片云朵之上。
云朵托着她飘呀飘,走远了,消失不见了。
她脚下一空,疯狂地往下坠落,从万丈高空——
胸腔挤压到变形,每一根骨头都在痛。
她眼前,还是那片不动神色的流水。
自己,又会落在哪里。
落在高楼,还是马路,
足够幸运的话,她希望能落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最好是长满绿色稻苗的田园。
让她在落地那一刻,能看见外婆背着背篓从田埂一端走过来。
大概,她从来没有好过。
她还病着。
也许,她从来没有病过。
精神和情绪的难过,愤怒躁动的破坏欲,无处释放的精力……都是因为身体健康,因为矫情。
一个成年人,无法掌控情绪……真是令人厌恶。
厌恶到,想这样死去。
这样就不用面对清醒后的自己了。
温尔好累,好累。
她脑中走马观花,想过早早去世的外婆,父亲,还有杜雅芳,书音,居安……
也想起了,固执地带她走到山顶,却在下山时淋雨的宋豫璋。
所以啊。
她才说不要陪她上山。
他会后悔的…
眼前白水流动,忽略了身体的痛苦和窒息感,她散发着思绪。
她应该是喜欢宋豫璋。
在今天之前,她曾想过只有几分钟长短的未来,以后。
飘渺幸福的,像街角最常见的棉花糖。
几粒廉价的白砂糖,就能吹出比脑子还要大的云朵,滑稽的脱离实际。
只要用手捏紧,充满幻想的棉花糖就会泄气,直至干瘪僵硬的躺在掌心,留下看不出原貌的一小团。
这才是它的本质。
也是,温尔认知的未来。
从来不抱有幻想。
陈袁兵的出现,就是那只恐怖的手,轻而易举地捏瘪了她手中呵护的棉花糖。
她累了,她终于闭上了眼。
尖锐的耳鸣和撕裂的肺,恍惚成了不真实的另一个世界的感官,脱离了她的躯壳。
她想睡一觉。
安详的。
她看见了外婆背着背篓,踩着田埂边的野草,两旁青绿的稻苗拂过老太太藏青色的宽腿裤。
阳光刺目。
四溅的水花如海啸般涌起,哗哗的水声。
冷白的大手搭在凉丝丝的浴缸上,卷起的袖口落成一截肌理流畅的小臂,暴起的经络盛满了力量。
宋豫璋拽住温尔的胳膊,将人从水底扯了出来。
她失神地躺在他怀里,脸色如纸,长发攀在青白的鬓角,乌黑滴水的发丝如海藻般蜿蜒,缠绕又细又长的脖颈。
伴随着呛水的咳嗽,一声接一声的嘶哑,惊醒在这个世界之中。
宋豫璋视线紧紧地盯着她。
温尔的瞳孔朝后扩了一圈,眸子失去了颜色,用一种茫然空洞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眼前光影闪烁,黑白斑驳。
一时分不清,哪一处才是人生的噩梦。
宋豫璋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情绪很淡,不是反应迟缓的意思。
旁人再热烈的情绪,在他这里都像一阵风,吹过就散了,不会在意这阵风是暖是寒,与他毫无相关。
对抛家弃子的父亲,他没有怨怼。
对摆布掌控他的爷爷,没有愤恨。
对被迫离开自己的母亲,也没有同情。
对那些私生子们,是一视同仁的情绪。
被陈鹤生拉入帮派的打斗,被枪指着太阳穴时,他也没什么恐惧。
甚至在北美命悬一线的车祸里,他脑子里也没想过亲人,也没想过能不能活下来,归根结底…对于人生,他没太多感觉;
说得好听是情绪稳定。
直白一点,就是近似残忍的冷漠。
随着时间流逝,他以一种温和淡然的姿态在漠视生命,包括他自己的。
直到今天。
此时此刻。
宋豫璋心脏在看见温尔的一瞬间颤抖,强烈的心悸震得他浑身发麻。
被情绪狠狠拿捏。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令他恐慌不安。
他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栗,被一个女人牵动。
他怕。
说出去连陈鹤生都不敢信,宋豫璋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居然也会有怕的时候。
*
男人动作谈不上温柔,将她身上的衣服脱光,用浴巾迅速将人裹好后抱到外面的床上。
在窒息自.残一般的发泄过后,温尔很累,很疲倦。
她安静的一动不动,也没看向宋豫璋。
准确一点说,随着宋豫璋的脚步移动——宋豫璋、墙壁、花瓶……衣柜这些事物从她眼前一层层经过。
像慢放的PPT。
看不到重点。
宋豫璋拿了吹风,将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吹干。
他动作轻柔,暖风拂过头发,丝丝缕缕长发在指间散开。
头发吹干,宋豫璋才淡淡地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睡会吧。”
他没有责备,也没有质问。
这很好,温尔感激宋豫璋的不过问。
不然,她只会更加厌恶情绪不受控制的自己,厌恶给他添了麻烦的自己。
温尔垂着眼帘,没说话,闭眼转过身。
她知道。
宋豫璋不会离开房间。
她有点累。
不想说话。
宋豫璋站在床边,盯着她的背影几瞬,眸光渐渐晦涩。
他在想什么。
在想着和温尔一样的事情。
时光究竟要倒回在哪一年,她才能轻松地过完这一生。
沉默过去了很久,宋豫璋褪去衣物,他掀开被子一角,躺在她身后留下的大片空余位置。
伸手,将蜷缩的女人拉到了怀里。
她身上很凉很凉。
大手落在温尔腰间,往上游走,停在她后背上。
她依旧冰冷的身躯被宋豫璋完全的抱住。
温尔被宋豫璋的身体烫到了,她想退开,偏偏他一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压着她靠近他。
她动不了,逃不开的这片温柔。
脸贴在男人胸口,温尔嗅到熟悉的淡淡的木质冷香,那是宋豫璋身上的味道。
让温尔散乱的思绪飘到了瑞士,他身上的味道像极了北边的森林,也像极了下过雨的码头。
突然间,她张开了涩苦的唇瓣,声音沙哑。
“宋豫璋。”
要说什么呢。
温尔貌似也想过很多。
分手吧,我不适合作恋人。
对不起,我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她有无数念头。
但都无法平静地说出口。
“你,你真的了解我吗?”温尔深吸了一口气,眸光空白,抬眼问他。
“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房间寂静,密不透风,除了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像是一场郑重的问答。
“我爱你。”这是他的回答。
“爱你的所有。”
“情绪,过去,想法,负面正面,好的坏的,都没关系。”
“所有,都是你的一部分。”
“而我,爱你的全部。”
“珍珍。”
安静的房间,响起男人无奈地轻叹。
他翻身,覆在温尔上方,手肘撑在她一侧,眼神专注,漆黑的长眸隐没着虔诚。
宋豫璋说:“你或许了解你自己,但你不了解我。”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亲吻了温尔的眉心,却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
温尔眸子像被撕开的裂缝,染了层水光,再也不是干涸空洞的湖泊。
她在意,好奇,宋豫璋没说完的话。
宋豫璋不言,滚烫的唇从她眉眼扫过,细细密密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温凉的唇瓣贴着她脸侧一路亲吻,下颌,辗转蹂躏着她柔软的粉唇。
温尔很累,身体很空,急需要被强烈的情绪填满,被宋豫璋填满!
她喜欢他身上的温度。
他的吻越来越密集,停留在锁骨,又朝下掠去。
温尔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背,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
#省略几千字的宋豫璋伺候老婆的文学#
……
*
陈袁兵上门的事就像一把悬着的尖刀,杜雅芳成日惴惴不安,脸色愈差。
在温尔的极力劝说下,杜雅芳同意搬去临雾。
原本是要带居安一起的,这么多年的相处陪伴,他早就是她们的家人了。
居安拒绝了,他习惯了这座小城。
居安站在路边,给杜雅芳她们送行。书音对什么都好奇,抱着居安:“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
居安笑着低头,“姐姐带音音出去玩,音音要跟好姐姐,知道吗?”
书音呵呵地笑,原地转圈,“出去玩,出去玩!”
车窗外街景倒退,居安还在原地朝她们挥手告别。
温尔心中生出些许难过。
李昱提前申请了航线,在机场休息室没等多久便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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