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后来又过了很多年，她仍不明白，那天叶平川会什么会忽然痛哭。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不会很大声。他只是蹲在那里，双手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漏出来。很久才直起腰。

“抱歉，吓到你了？”

没想到她也捂着眼睛，幸灾乐祸道，“怎么可能。你哭完了吗？那我假装没看见，不跟云灯讲。”

“……”

“懂。大人哭鼻子是比较丢人哈。”

“懂什么你就懂了，她才不会嫌我丢人呢。”叶平川说，“她超爱我。”

“你可真自恋。”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可是连这一点她也爱呢。”叶平川笑眯眯的，不拘小节地抹了把脸，连着头发一起往后抓，露出额头，整个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边嫌弃一边爱也是爱。”

“……”

跟喜欢秀恩爱的大人真是没有话说。

“好了，进去吃晚饭，然后认真考虑下周的穿搭，叫阿姨帮忙给你收拾行李。”

叶平川说，“既然要贿赂你，当然不止这么一点。”

他准备好一整周的假期，空着的。然后用这一整天的陪玩了解她的喜好，当天晚上查完攻略，确定了坦桑尼亚观光的行程。

云灯不喜欢动物，叶平川也兴趣一般。所以，这趟行程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认清这点，她异常兴奋，疯狂买新衣服和各种旅行装备。

由于这次是两人同行，叶平川实在忍不住，对她的穿搭提出了些许意见，反被她嘲笑。吵得有来有回。

虽然他自己也偶尔搞抽象，但都是在家里跟云灯玩儿，得到老婆的白眼也是种奖励。出门在外，他还是得人模人样的。

吵吵闹闹地准备几天，总算是出发了。路途遥远，坐不完的长途飞机难免让人不舒服。她还心生担忧，怀疑自己是要被转手卖掉。然而一切惊疑不定，都在踏入草原的刹那边全部消散。

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四月份东非草原正值雨季，可她在的每一天都是晴天。酒店的卧室旁有全景落地窗，每天睡醒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就能看到远处有长颈鹿在吃草。

她还主动提出去住了两天露营帐篷，夜里更刺激，甚至可以听到河马打鼾，整宿都舍不得睡觉。

叶平川陪她没日没夜地疯玩，简直像一场体能训练。每天很早就起床，驱车游猎，在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追动物。

这里和动物园观光不同，自然界里的顶级掠食者就在眼前活动，带着浑然的野性。第一次亲眼看到花豹捕猎的情景，她举着望远镜激动到手抖，又兴奋又害怕，“豹，豹豹豹……”

叶平川听到就把她抱起来，骑在肩上，歪着头问，“现在能看清了吗？”

她晃了晃小腿，开心得大笑。

保护区里大草原连绵起伏，广袤的空间感摄人心魄，似乎站在这里，能一直望到世界尽头。

日出和日落是草原最壮丽的时刻。他拍了很多清晨傍晚的照片，觉得云灯会喜欢。

他们还一起看了《狮子王》，里面有句古老的非洲谚语，白天去追动物时也听到当地人有说。

“HaKunaMatata，”她问叶平川，“是什么意思？”

“是句祝福。”叶平川说。“寓意着‘从此以后无忧无虑，梦想成真’。”

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重复，“无忧无虑。”

虽然还没到动物大迁徙的月份，但跟随导游制定的游猎路线，狮子，大象，花豹，犀牛和水牛，非洲动物的big5她全部都看到，度过了难忘的，足足过瘾的五天。

这晚她说有点累了，没有再看动画电影，只是问叶平川，自己可不可以再吃一盒巧克力。

叶平川想总算是累了，这几天紧锣密鼓的行程下来，即便是成年人也得累个够呛，“可以。是晚餐没吃饱吗？”

“饱了。但我还是想吃。”

糖果盒里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她拿起一颗巧克力，缓慢地剥开糖纸，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问他，“叶平川，你算是我的朋友吗？”

“算吧。也可以把我当成家人，如果你想的话。”叶平川说，“你就把我当成哥哥……好吧，叔叔也行。”

她眨了眨眼，叫他，“爸爸。”

“……”

一瞬间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叶平川尬得搓了搓手臂。她是故意的，看到他的反应开心得哈哈大笑。一脸得逞的狡黠。

这小丫头不犯犟气人的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

吃完巧克力，她又问叶平川要好看的纸和笔。

她在家里也喜欢到处涂鸦。叶平川依言叫管家送过来，一沓信笺和一盒彩笔，里面还夹了几张贴纸，可以用来装饰。

她得到所有想到的东西，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今晚，她坐在桌前准备搞创作，没有叫叶平川帮忙关灯。

叶平川站门口看了看，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在平板上查些什么，很专心的样子。就没再打扰，替她关上了房门，“睡了啊，有事去我房间敲门。”

“哦。”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放下笔，转头对他说，“叶平川，等下次我再醒过来，还想来这里看犀牛。”

叶平川心中一动，不露声色地点头，朝她笑了笑，“好。”

叶平川彻夜没有睡着。

套房里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响动。睁着眼熬到天亮，他和前几天一样起床洗漱，然后去云灯的房间敲门，没有人回应。

已经过了往常她起床的时间。门没有锁，叶平川轻轻推开，看到她还躺在被子里睡着，睡得很沉。想一想，取消了白天的行程，自己在院子里外乱转。

云灯睡了一整天。

黄昏时刻，霞光洒进卧室。她睁开眼睛，全身肌肉酸痛，好像连跑了好几场马拉松。

从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她头脑还有些昏沉，记忆也断片，但凭着生物本能，没有感觉到危险。

第一反应是想，叶平川又把她带到哪里来了。

下床时腿脚都打颤，她余光瞥见床头放着的信笺，诧异地拿起来看。

纸上被写得满满当当，还用可爱的动物贴纸装饰了边框。但字迹歪七扭八，是有人不会写几个字，又倔强地不愿意用拼音代替，拿平板一个一个查着，照葫芦画瓢写完的。

【云灯你好，我的名字是潘迎春，今年九岁。

医生说，我是住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我本来有点讨厌你，但现在我不再讨厌你了。我看到你手上和腿上的伤痕了，一定很痛。你不是软弱的人，只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反抗久了总要休息的。我可以在你休息的时候出来玩。

我决定像喜欢自己一样喜欢你。我会永远跟你站在同一边，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因为这是我们的身体。只有你存在，我才能存在。

还有，叶平川给我买了一个动物园。虽然只能写你的名字，但是那是我的地盘，你不许乱动！

等到下次醒来，我要自己规划园区。不过你们可以先帮我把动物养胖一点。

对了，有只斑马看起来有点死了，老园长说它需要做手术。我给它起了新名字，据说动物有了新名字就能重生。我希望它能快点好起来。

叶平川说，我也是你的新名字。

我会让你好起来。

HaKunaMatata！】

金红色的光洒在纸上。云灯细细看完，收好信笺，扶着沙发走出去，推开门，站在景观露台上放眼远眺。

梦里的乌云被镶上了金边。天空烧得绚烂，树木和动物群的剪影像亘古不变的画卷，都烙进了这片波澜壮阔的夕阳。

充满古老的，原始的生命力。来自草原的气息盈满了她的呼吸。

她久违地感受到幸福。

生平第一次，她因为看到的景色而落了泪。有一个从未发生的念头，淡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却刻下深刻的印迹。

——幸好活到了今天。

原来平静安宁的生活里，也会有心潮起伏的时刻。不是必须要有痛苦参与才能跌宕。

幸福是润物细无声，也是心潮澎湃的巨浪。

叶平川就在不远处下叠的庭院里，也没有错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日落。他聚精会神地在摆弄相机，想拍出最美的角度，但怎么都觉得不如肉眼看到的这样壮丽。

正在想要不要去叫云灯起床，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明明四周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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