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男性声音里，透着一股邪魅的冷意，妖冶又森寒。

光听声音就知道对方绝对不是善茬，姜夷止住话语，望向大门微敞的店外。

阴风一刻没停，光亮依然穿不进地府的黑暗，黑压压的诡异大街上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在涌动，姜夷下意识抓紧了姜游的胳膊。

“太好了！是黑老大！他终于回来了。”

“走走走，不干了不干了。”

店内叫嚣的鬼物仿佛绝壁求生的凶徒等到了攀援而上的阶梯，喜笑颜开，绝处逢生，交头接耳地，强行拽上自己的女伴，冲了出去。

群鬼破门，小小木门吱呀作响，摇摇欲坠，大门洞外，门外的景象骇然明了。

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的鬼群，挤满了目所能及的街道尽头，近处的鬼屋相对完整无碍，远处的鬼物就像一群汹涌的黑沙，完全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万鬼汹涌的队伍前方站着两名漂亮的女鬼，即使女鬼已经貌美如花，中间那名男鬼看上去却更加妖艳夺目。

他柳眉红唇，笑眼弯弯，白到瘆人，一身新中式香云纱宽大长袍，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启美妙戏腔，唱出婉转词调。

可依附在他周围的鬼物獠牙利爪，面露凶光，像饿狼随时想要扑上来啃咬姜夷等人的骨肉，明显来者不善。

他提了提衣摆，慢步进门，平静挑衅，“口德是什么？没有又该如何？”

他身后的鬼物队伍太长，还在生生往里挤，场面太过悍然，光是密密麻麻鬼物之多，看得人头皮发麻，旁边几名化妆师和明显不与对方为伍的数十对鬼夫妻，被眼前一幕吓得微微后退。

“真，真的是黑老大……”姜夷身边的女化妆师语气惊恐。

姜夷赶紧扶住她，“你认识他？是什么来头？”

“他……”女鬼刚说出一个字，黑老大就偏着脑袋对上她的眼睛，女鬼声音仿佛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下一句。

对方见状更加兴奋，脖子歪成了诡异的角度，鲜红的薄唇邪魅上扬，这幅皮肉完整的诡异模样，比那些凶化粗暴的鬼物看起来更叫人背脊发凉，姜夷看着心里也有些发毛。

周围小鬼气焰高涨，开始打砸小店物品，肆无忌惮地侮辱嘲讽。

“哈哈哈哈，怕了？刚刚不是很厉害吗？”

“怕也很正常，见到我们老大，是个鬼都害怕。”

“还劝我积口德，怎么？我就骂了，你们一群涂脂抹粉的臭娘们儿，把女人当回事的废物，还有你，”男鬼指着面无表情的姜游，冷笑一声，“毛都没长齐的臭娃娃，给我们老大擦鞋都不配！”

姜游无视周围一切小鬼，只目光灼灼怒视对方的“老大”。

从那黑老大迈进店，姜夷就感觉姜游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变大了。

对方到底是谁？居然引起了鬼王的重视。

姜夷正侧目望向姜游，姜游脸色黑沉，冰冷目光意向刚刚说话的那名男鬼，“你再骂一句试试？”

“好啊。”男鬼哈哈大笑，“想听哪句？臭娘们儿？废物？还是臭娃娃？”

男鬼得意忘形，丝毫没注意到姜游脸上的怒意。

其他小鬼也加入其中，陆续接话：

“骂得好！妈的，在地府搞人间那一套，真他妈犯贱！婚姻登记？哼！老子就要左拥右抱！”

“听说婚姻自由是你提倡的？这些瓶瓶罐罐的也是你提供的？”尖嘴獠牙的细高鬼指着姜夷，“这就好办了，只要砸了你这店，杀了你们这群小鬼，什么婚姻自由！老子才难得来这里被你们当侯耍！”

对方鬼群狂妄至极，豪不掩盖自己的企图。

姜夷身后死死护着女伴的一名男鬼，也明白了这群恶鬼欲血洗小店的行径，梗着脖子道：“鬼差就在附近，你们这么大的阵仗，鬼差迟早会发现，你们才该好好想想如何全身而退。”

“鬼差？”几名男鬼对视了一眼，再次哈哈大笑，“鬼差要是能回来，早回来了，那群傻缺不知道正在幻境里享受什么齐人之乐呢？我们可是杀了数百几只鬼才把他们引过去的，周围几条街的鬼差都进去了，现在除非鬼王现身，否则，谁也救不了你们。”

对方鼻孔朝天，信心满满。

姜夷听完嗤笑了一声，望向姜游，“那如果他就是鬼王呢？”

姜游低头温柔对视了他一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

对方根本不关心她们的举动，只觉得可笑，“他是鬼王？那我还是鬼帝呢！”

一群效果叽叽喳喳，尖酸嘲讽，黑老大这时从姜游身上抽回视线，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衣袖，“好了！别废话了。除了中间那个，其他全部撕碎。”

姜夷瞄了一眼，中间那个指的就是她自己，她还没做出反应，对方身后漆黑的鬼影如飓风般破门而入，铺天盖地朝她们冲过来。

场面太过惊骇，姜夷掌心都有些出汗，她身后两名男鬼，为了保护女伴的安危，只短暂地愣了一瞬，边发了疯地朝那黑老大冲了上去，想要为女伴拼出一条路。

然而还没靠近对方，对方身后的黑影，瞬间将他包裹，就像被火点燃的干茅草，瞬间化成漆黑的颗粒，与巨大黑影融为一体。

居然是这样……

姜夷望着如蜂群般密密麻麻的黑影，心绪发颤。

原来黑老大命令的并不是那些叽叽喳喳的跳梁小丑，而是他背后看不清的长长的黑影。

而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全是被他化掉的亡魂，数不清，看不全，站不满……

太残忍了！

那些充满不甘和怨恨的亡魂粒子，竟成了他庞大力量的来源之一!

该如何甘心？死于他毒手的人，竟然成了他继续虐杀他人的惊人后盾！

姜夷怔住，手心的湿意被姜游捕获，他单手抵御黑色影潮，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姜夷的手，温声道：“别怕，我在。”

姜夷被他手心的烫意和语气中的冷静拉回了思绪，只见将银色短刀转了几下，那小巧短刀便从一把分成了无数把，环形分散开来，以姜夷为中心，将我方鬼众圈在中间，形成一道看不见的保护区。

黑影风暴还在不断逼近，姜游一手捏诀，一手抓着姜夷，两腿分开，念了一句咒语，电光火石间，黑影被驱除数米之远。

姜游挥出一柄短刀，直直朝黑老大刺去，黑老大闪身躲开。

第二柄，第三柄……接连刺去，黑老大连闪带躲，不断拽出身边小鬼抵挡，竟能次次躲开袭击。

“就这点本事吗？再来。”黑老大邪魅挑衅。

姜游眸色如渊，勾唇一笑，却不置一词，依旧不停挥刀。

眼看手中刀刃数量寥寥无几，黑老大又理了理衣衫，“你输了，该我出招了。”

黑老大抖了抖手腕，一串佛珠从瘦骨嶙峋的腕间落出，他双手波动佛珠，闭眼启唇，不知是佛经还是咒语响起，姜夷瞬间觉得头昏脑胀。

像被人勾着神经，须臾后，便没了意识，傀儡般朝姜游袭来。

她没有鬼爪，也没有獠牙，依然恶狠狠地朝姜游的手臂咬了下去。

姜游这才发现，对方的攻击如此阴邪，不对他施法，而是击破他身边的低阶小鬼，除了姜夷外，他身后的那群化妆师和原本的鬼夫妻皆被控制，纷纷朝他袭来。

姜游第一反应就是捞起姜夷，抱着她腾上了搬空。

姜夷从他手臂松口，贝齿咬上了他的锁骨。

怀中小兽不断攻击，刺痛中带着难忍的麻意，地上的傀儡还在争先恐后往上扑，若非他给双方加了一道鬼牢，必然会有误伤。

屋子很矮，抱着姜夷悬在空中，实在受限，姜游不想跟他们继续耗了，他挥出最后一刀，凌厉刀光破空而出，与阴邪鬼力殊死对抗，划破酆都大街上空。

“是你输了，今天，我必要你有来无回！”姜游胜券在握，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话音落下，长街传来“轰”地一声。

众鬼立即望过去，却见酆都大街门外局势早已变换，密密麻麻的黑影消散大半，长街周围站着的已是威风肃然的鬼差队伍。

“鬼差？！”几名小鬼瑟瑟发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鬼爷恕罪，我们来迟了。”寒渊拱手请示，周围一众鬼差纷纷跪地，接连请罪。

鬼爷？被鬼差包围的鬼众顺着寒渊等人的目光看过来，只见腾于半空的少年，早已不是方才的模样。

银发玄衣，狭长双眼，挺立鼻梁，锋利轮廓，身长峻拔，凛然之气溢于周身，叫人不敢直视。

仅仅一眼，方才盛气凌人的小鬼吓得屁滚尿流，立马跪地，磕头求饶，“鬼爷，鬼爷饶命，我们不是故意的……”

只有那为首的妖艳男鬼和他身边的两名绮色女郎，还立在店中。

破坏未成的黑老大，看见站满接头的鬼差，有一瞬意外，但回头看见顾妄，反而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有些得意道：“鬼爷居然化作了少年模样，看来你的伤还没好？”

“拜你所赐，已无大碍。”顾妄冷冷一笑，“这笔账该算了，黑煞。”

从对方一进门，顾妄就认出他了。

黑煞，叱咤地府最大的毒瘤，顾妄对他早有交手，他就是与虬煞联手荫蔽地狱逃犯的凶徒，当初暗算他的最大凶手。

他一直冷静旁观，不过想看看他到底是何目的，还有什么后招，没想到是想对婚姻自由横加破坏。

顾妄抬手一挥，短刀再次向他袭去。

黑老大仰头迎着那道攻击，不闪不躲，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顾妄心道不好，然而已经晚了，刀锋太快，那团无辜的黑影瞬间被他搅散，化作青烟，隐入无边的黑暗。

顾妄下意识收刀，却在转动手势的瞬间，黑煞右手边的婀娜女郎猝然开口，“鬼爷不要收手！这些亡魂残影早就没有了意识，打散他们反而救了他们，谁也不想成为残害自己凶、凶手的利……器——”

女郎语速极快，生怕说不完想说的话，可最后几个字也只能咬着牙，从牙缝里艰难挤出。

黑煞见她开口，怒意横生，捏着她的脖颈，恶狠狠将她掼到地上，“谁允许你说话的？你不是最乖的吗？既然变了，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说着手臂一紧，欲扭断她的脖子，另一边的红衣女郎见势赶紧跪下来，抱着她的手臂，急切哭求，“主人不要，求你不要杀她，我愿意侍候你，永远侍候你，我们是你最后两个女人了，求你念在旧情的份上，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黑煞冷眼看着红衣女郎，一脚将她踢开，“最后两个女人？哼，你觉得地府婚姻自由，就能限制我？你们？旧情？哼，你们也配！”

黑煞语气越来越阴森，邪恶的气息将其包裹，美艳男人逐渐枯萎，慢慢变成森然白骨一般的惊悚模样。

两个女郎同时瞪大了双眼，作为常年待在黑煞枕边的女人，对他黑化的样子再熟悉不过，就是这份熟悉，让她们对他的惧怕更加强烈。

要眼看黑煞欲下杀手，生死一线间，顾妄运力吸魂，顷刻间，两名可怜的女鬼，被他吸到了半空，逃离了黑煞的魔掌。

黑煞脑袋偏成诡异的角度朝他望去，牙齿咯咯作响，“哦？我用过的女人，你也要？既然如此，那就换换女人，这两个废物送你了，你怀里那个给我尝尝。”

他语气轻松，言语臭恶，地上跪着的一众鬼物，听得纷纷将头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出。

他居然敢拿姜夷调戏！顾妄眉头紧皱，神色冰冷如刀，“找死。”

他单手抱着姜夷，俯冲而下，徒手与之相斗。

黑煞实力很强，等的就是顾妄近距离相斗，他单手拧断身边鬼物的头颅，一个一个朝顾妄丢去。

黑煞身后的小鬼吓得跪着连连后退，卑微求饶，惨烈无比。

又是这招！

恶鬼死不足惜，但黑煞身后鬼物众多，他不做筛选，随手拧头，顾妄若继续攻击，难免无辜鬼众死于他手。

顾妄咬肌紧绷，深深吁了口气，只好停下攻击。

再等等，等门外鬼差陆续绑走闹事鬼众，凡无掣肘，区区黑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黑煞侧目望了一眼店外场景，一眼看穿顾妄的打算，他仰天大笑一声，“鬼爷别急，你今天抓不住我。”

话音落下，黑煞不知动了什么手脚，隔空一晃，一对年轻男女刹那间出现在他身前。

男女陡然出现都很愕然，环顾了一圈周围，身形尚未完全恢复的女人受到巨大的惊吓，跌坐在地，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哆嗦着连连后退。

男人见状气急败坏，“该死的黑煞！！我要杀了你。”

严淮冲上去，还没靠近黑煞，就被他扼住了喉咙，“你这颗头，很趁手，可我一直没杀你，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严淮几乎被他提了起来，毫无招架之力，普通鬼魂和厉鬼之间的差距居然这么大！

黑煞并不打算杀了严淮，在他快毁灭之际，将他一把搡给了顾妄，趁此间隙，瞬移到苏瞳面前，轻轻撩着她的发顶，“你在怕什么？这么久不见，你不想我吗？我的结发妻。”

仿佛被抢抵着头顶，苏瞳头皮发麻，瞬间陷入崩溃，啊啊啊连声尖叫。

黑煞反而十分兴奋，一把将她拉起来，“你不会以为真的能离开我吧？你我可是冥婚夫妻，我们是一体的，我在这里，你还能去哪里呢？”

他语气阴森恐怖，任何人听了都头皮发麻。

顾妄却被严淮缠住了，严淮发了疯地撕咬顾妄，紧紧缠着他。

“滚开！”顾妄一掌将严淮劈到了墙上，闪身施救苏瞳。

就在他靠过去的瞬间，黑煞打横抱起苏瞳，轻松一笑：“失陪了，鬼爷，我带内人先走一步，若还需要燃情酒，我那儿还有很多。”

黑煞的鬼力深不可测，纵使门外围着密密麻麻的鬼差，他一道残影便消失无踪。

但他诡异的声音还飘荡在空中，“对了，鬼爷，燃情酒非男女结合不得解，再忍下去，我可就没有对手了，若还需要，我那儿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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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夷醒过来的时候，店里残局已经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