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唤醒她的山神。”侯郁摇头晃脑地说。

“山神仁慈，怜爱众生，若有人类遭难，涕泣哀号，山神感其苦，必赐福以助之。但千百年来，这坑底人迹罕至，山神日渐浑噩，已经很久没回应她。直到近期，我频繁的做实验，经常有人在此处号哭，才渐渐唤醒了山神的意识。”

“听到‘山神’二字，我立刻想到了长寿村流传多年的传说。”侯郁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味自己当初的震惊与狂喜，“说来，我也是一叶障目，总想着《山海经》中的异兽被流传为想象和传说，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真实发生，却被故意化为神话的真相。”

“我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如果她真的是四千七百年前那个村妇，那我就找到了延续寿命，甚至可能是永生的方法！”他眯起眼睛，目光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而这一切，跟那个山神绝对脱不开关系。”

“我喜不自胜，更加寸步不离地追着她，问那山神到底是什么，有什么本领。”

“原以为她会继续沉默，可不知是太过单纯不设防，还是心大不在乎，反正有一天，她竟真的带我去见了山神。”

侯郁扶着膝盖缓慢站起来，向身后摊开手指引。

“你想跟我去看看吗？”

地底极度的死寂中，唯有蜡烛燃烧时烛芯爆裂的细微声响。

祝玖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溶洞的尽头有个半人高的小洞口，隐隐连接着另一片空间。

黑暗如同活物一般吞噬着洞口的光线，阵阵的阴风自那边幽幽涌来，穿过窄小的洞口，发出仿若低泣的呜咽声。

在侯郁描述山神的时候，祝玖就隐约感觉到，身体内部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她下意识摸了摸右臂熟悉的疤痕，定了定心。

心里泛起莫名的波动，她觉得，老头应该要说到重点了。

祝玖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到侯郁身边，示意他先行带路。

侯郁年纪大了，走路时虽然不像在天坑外那样颤颤巍巍，走一步晃三晃，但速度也不快。

路过洞壁上开辟的烛台，他顺手提起一根蜡烛用作照明。

到洞口时，他慢慢弯下腰，身体不稳地颤了颤。

祝玖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了一下他，见他回过头来笑了笑，又懊恼地收回手。

这变态可不是自家那一堆老头老太太，用得上她扶？

低头跨入洞口，眼前骤然一黑，只剩侯郁手中的蜡烛散发着微弱又不稳定的光，勉强照亮了眼前下行的石阶。

石阶窄而陡，每级仅容一只脚掌踏稳，两侧没有任何扶手，随着烛光角度的变换，台阶间的影子忽大忽小，像是在波动起伏一般。

楼梯之外，蜡烛的微光覆盖不到的地方，是比黑夜还要浓郁的黑暗。与之对比下，眼前明亮的楼梯就像是CG效果，非常不真实。

“我膝盖不好，走的可能会慢一点。你慢慢跟着我，小心别摔了。”侯郁说着，侧着身慢悠悠地一步一顿往下走。

祝玖心里膈应着，也不准备上前扶他，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她隐约觉着，这洞应该是极大的。他们的脚步声虽不如在之前的溶洞中响亮，但是回音更加深邃、空旷，像是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在洞壁间层层碰撞，才遥遥传了回来。

走了将近五分钟才到底，侯郁将蜡烛放在一个突出的石台上，原本微弱的光瞬间扩大数倍，勉强能看清四周。

祝玖抬头一看，整个人一震。

这个洞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得多，甚至远远超出了她对“洞穴”的认知。实在是难以想象，水流竟然会在地下侵蚀出如此大的空间。这里穹顶高悬，四壁辽阔，甚至很难说是一个洞，更像一个有中型体育场那么大的大厅。

洞壁的石面上亮闪闪的，乍一看如星空一般，红黄两色的矿脉交错纵横，像是彩色的银河，将整个空间点缀得绚烂而诡异。

祝玖环视四周，这里钟乳石和石笋交错生长，在烛光映照下，拖曳在洞壁上的影子不规则地起伏扭动，仿佛这片地下空间正在缓缓呼吸。

但大厅整体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类似山神的生物。

祝玖按耐不住，问道：“山神在哪呢？”

侯郁还喘着粗气，单薄的胸膛起伏不定。他摸了摸胡子，抬手指向头顶。

祝玖仰头望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穹顶有五六十米，可能是离光源太远，上面黑乎乎一片，不甚清楚。

她转换了几个角度，隐隐感觉上面确实有什么东西，但是实在是看不清。

侯郁终于喘匀了气，缓步走回石台，从下方又摸出一根蜡烛，点燃。

第二道火光腾起的瞬间，黑暗被进一步驱散，整个穹顶暴露在他们的视野中。

祝玖看清了盘踞在穹顶的东西，头皮都微微发麻。

这是……树根吗？

粗壮的树根如纠缠交错的巨龙脊骨，错综复杂地覆盖了整个洞顶，由最中心的隆起向四周延伸，顺着椭圆的洞壁一路蜿蜒而下，最细的根须都比祝玖的腰粗。

浓郁的黑色表皮布满了细碎的裂痕，吞噬了所有照在上面的光，仿佛世间再炽烈的光芒都无法窥其真相。

它像是整片大地的脉络，亘古时光凝结成的阴影，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永恒”的化身。

立于其下，仿佛将上万年的时间背在身上，沉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人类自以为生死攸关的一切，与这庞然存在相比，竟微不足道得可笑。悲喜、欲望、历史、信仰，乃至文明本身，都像一场幻觉，如同掠过的，一丝连尘埃都无法惊起的微风。

祝玖只觉胸腔被某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压迫填满，不自觉抚上心口，让自己的声音低到尘埃里，唯恐惊扰到它：“……这是地面上那棵龙血树的树根？”

“怎么可能。”侯郁不屑地摇摇头，“那小家伙只是障眼法罢了。

“此乃不死神树，真正躲开绝地天通存活至今的神。”侯郁高举着手臂，声音如涟漪一般，在空旷的地下大厅传出好远，与洞壁相撞，又层层传回到祝玖耳边。

“只可惜，”侯郁收回手，低低叹了一口气，“它已经只剩树根了。”

他自下到洞底便一直仰着脸，祝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晦涩的敬畏，饱含各种复杂的情感，没办法一一辨认。

“不愧是神，对人类始终抱有怜惜之意。每当听到人哭泣，便会分泌如血液般鲜红的树汁，食之可治愈伤病、驱邪解毒、甚至延年益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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