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子表里不一》
赵雪梨怔然,那点瞌睡在这张冷面之下像见了猫的老鼠彻底消失不见。
她盯着裴谏之身上宛如霜雪裁就的白色大氅,感到很是费解,这人什么时候喜穿白了?
随即,她又想到,裴谏之同沈小姐相看一事,想必他也是同自己一般被老夫人叮嘱后换了衣裳的。
雪梨看了两眼,真心实意道:“你穿白色,很好看。”
他本就长得极具攻击性,剑眉星目,线条锐利,平日里总是一身黑,沉着脸时显得冷郁沉闷,如今这身白倒是更加突出他鲜活的少年气,瞧起来都好相处一些。
但雪梨这句夸赞却没让少年心情舒展多少,他勾唇冷笑,“你少讽刺我。”
这句话实在是太冤枉赵雪梨了,她闷头看他一眼,却不敢多为自己辩解一二。
裴谏之靠在轩窗,下颌被亮白日光照得如同剪影,漆黑眼眸中满是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悦,他直勾勾盯着雪梨,“我跟你可不一样,祖母左右不了我的亲事。”
赵雪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不想激怒他,也只能接着往下顺毛。
她这个人,见到的市面少,奉承起他人来也是干巴巴的一句,“那...那你可真厉害。”
谁知道她才绞尽脑汁说完这一句,却像触碰到裴谏之逆鳞一般,他突然就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了,从窗边急步走过来,一把拧住了雪梨的衣襟,拽得她垫起了脚跌跌撞撞站不稳,涨红了脸。
雪梨惊慌失措的清透双眸中倒映出裴谏之压着眉眼的冷脸,“赵雪梨,你胆子肥了,还敢激我?”
“是不是觉得祖母马上就要将你嫁出去,可以不用再讨好我了?”
裴谏之冷嗤,“你知道她看中了谁吗?一个小小的书令史之子,你嫁过去了,怕是衣裳都要自己浆洗。”
赵雪梨听见书令史几个字,心脏狂跳,嘴上却是下意识反问:“你你你...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对这句问话置若罔闻,依旧刻薄道:“你这个女人,贪慕虚荣,薄情寡性,还朝三暮四,惯爱勾人,嫁给谁就是害了谁。”
赵雪梨被兜头罩下这么多罪名,自然不认,她小声反驳:“你...胡说,我没有。”
裴谏之伸手拽了下她的头发,毫不留情的力道让雪梨痛呼一声,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霎时就红了,好似温玉的肌肤上浮出一层绯色,青丝凌乱,衣襟被揪得皱巴巴,微微敞开了,露出一片细腻雪白,令人遐想的禁地。
雪梨抽噎了两下,长睫一眨,泪珠坠出,落在裴谏之的手背,明明并不却如何热,却烫得他心口漏了半拍。
他先是怔愣,而后愈加恼怒,“你还说自己没有!?”
赵雪梨同他实在是不对付,又怕他气恨了失了智伤害到自己,只好道:“表...表弟,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了。”
裴谏之冷眼看她,静默须臾,突然道:“我再问一遍,你真要嫁给那个破烂举人吗?”
赵雪梨无奈,“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女子,婚姻大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裴谏之不吃这套顾左右而言他,追问道:“到底愿不愿意?”
赵雪梨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生怕这二世祖给自己的好姻缘搅合没了。
她垂下眼,落寞地说:“我做不了主的。”
裴谏之见她如此,积郁的心情总算轻松许多,道:“那便是不愿意的。”
赵雪梨含糊其辞:“我...我也不知道。”
裴谏之瞪她,“你就是不愿意!”
他松开了手,冷眼看雪梨喘着气整理衣裳,又鄙夷道:“一个穷酸举人罢了,哪里有淮北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你自然不愿意,既然如此,就继续讨好我,我让你留在侯府如何?”
赵雪梨听他这样说,手指微微攥紧,没有吭声。
但她不吭声,他反倒又不乐意了,冷斥,“哑巴了?”
赵雪梨鼻子发酸,抬头看他:“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裴谏之似是没料到雪梨突然又起了回刺他的胆子,长眉一挑,冷眼看她。
赵雪梨笑了笑,方才脱口而出那句话时的不满随着这个笑容消失,她温顺地道:“你知道的,我年岁已然不小,不出意外,明年便会定下婚期了,就算你再如何厌恶我,到那时也就再也不见了。”
裴谏之原本轻松不少的心随着这句话一寸寸揪紧,躁意又一点一点从心肺处向外蔓延、如藤蔓般爬上他的脖颈,眉眼,手指也不耐地想抓住什么东西打砸,他沉声道:“我说了,继续讨好我,你可以留下来。”
赵雪梨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她疲倦不已,见裴谏之还欲再说,心中突然也烦躁得不行,忍不住皱起眉头反问:“你要如何让我留下?难道表弟愿意娶我?”
这句话的成效十分之好,裴谏之像被雷劈了一样,神情还处在怔愣之中,但是驳斥的话已然脱口而出:“你休想!”
赵雪梨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不管是裴谏之还是裴霁云,都不可能娶赵雪梨的。她出身低贱,亲娘还是被淮北侯强取豪夺的姨娘,若是自己嫁进侯府,会连累得侯府声誉一落千丈。
裴谏之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生怕雪梨动了歪心思,又强调一句,“你这样的人,如何为人正室?我是不可能娶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逃也似地推开门离开了。
赵雪梨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叹出口气,重新掩上门,连脸都懒得洗一把,径直将自己扔进柔软厚实的被窝中,只一会儿功夫,就沉沉睡去。
可只将将睡了两个时辰,她又被叫醒,唤云端着药碗,眉眼透出几分忧心忡忡,“小姐,长公子让我来给您送药。”
经了裴谏之那一通搅合,赵雪梨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肚子疼的病,她坐起来,靠在床头,眸光瞥向那碗散发着苦味、漆黑无比的汤药,胃里涌上一股酸水,差点直接吐了出来。
她屏息静气,艰难地说:“唤云,我已然病好,用不着再喝药了。”
唤云摇头,“长公子说您怕苦,为了不喝药怕是会哄骗我,叮嘱我不论怎样,一定要亲眼见你喝了药再回去复命。”
赵雪梨还没喝呢,嘴里就直发苦,但她也不好让唤云为难,心中酝酿几番,眼一闭,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唤云道:“小姐再多歇息一会儿,晚间还有一幅。”
赵雪梨搁下碗,重重仰倒在被子里,恨不得真晕了过去。
她确信裴霁云在不动声色地惩罚自己。
但只要她能忍过去,他是不会主动揭露那些龌龊的。
二人苟且这么久,雪梨对他的性子算是有个大致了解,他读得那些圣人教训,君子礼节,教他放不下身段,弯不了脊背。
他不喜欢直言戳破她们之间浅薄可笑、见不得台面的暧昧关系,也不喜欢雪梨同旁的男人亲近,但他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一步步逼着雪梨这样去做,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霸道手段让她成为他的笼中雀、掌中珠,任其摆弄、操控。
雪梨志气不高,不在意自己能不能攀上些什么荣华富贵,裴霁云的掌控对她来说也是不以为意,但是唯有一点,便是不可步了娘亲后路,给人做见不得光的妾室、外室。
若是能凭自己本事挣得一个如意郎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嫁给翊之哥哥,是她如今最大的心愿。
药是苦了一些,但也胜在以裴霁云的君子之风,能拖住一些时间。
如今已然到了腊月下旬,只待开年春闱之后,自己便能彻底解脱,再也无须担惊受怕。
赵雪梨凭着这个信念,一连喝下了好几天苦到令人作呕的药。
到了第六日,裴霁云或许是见这招对她无用,又或许是善心大发,终于又请了大夫来诊治一番,得出大病痊愈的诊断后,停了雪梨的药。
腊月底,临近年关,原本在大雪中沉寂许久的盛京突然热闹得不同凡响,许多人家都挑了好日子,张灯结彩地办起了喜事,再加上不少外域使臣进京朝贺,宵禁时间都往后推了一个时辰。
淮北侯府上上下下又再次忙碌不已,雪梨这个大闲人都被老夫人带着去参加了好几次宴席。
到了大年夜这天,裴霁云和淮北侯,还有老夫人这种有官职诰命在身的,须得入宫朝贺,裴谏之和裴君如虽然没有官身,但皇帝爱屋及乌,也特赦了他们进宫。
如此一来,便唯有雪梨一人守在侯府。
这样说也不对,毕竟她的娘亲姜依也困在侯爷后院,只不过不到初一这天雪梨是见不到娘亲的。
她一个人虽然没什么好守夜的,可也不能早早洗漱睡下,还是得等到老夫人她们回府才能休息。
赵雪梨干巴巴坐着,实在是无聊透顶,所幸翻出自己与翊之哥哥传信的书册来看。
她惯常是不爱出门的,少有的几次也是陪着裴君如。
去岁的一个仲夏,她被君妹妹拉着去书肆挑书,一眼挑中一册词话本,只不过囊中羞涩,并没有买下,而是租借回去。
她闲得无事翻开一看,却被这上面秀才公抛弃糟糠之妻的故事差点气出个好歹,见上面有人批语赞叹秀才公才华了得,竟能让官家小姐给自己做了妾,又言他最后还在府中给了糟糠妻一席之地,人品贵重云云。雪梨实在忍不住,拿起笔痛骂了这秀才一顿。
后来还书半月,再次去到书肆,忧心自己言论是否会引起非议,便再次打开此书,翻到批语处一看,果然见到数条批判自己擅妒的言论,还有人骂那糟糠妻人老珠黄、何以为秀才公的正室。她心中不忿,看到最下方,却见几个苍劲有力的字迹——若得辛娘,必珍之、敬之、重之,爱之,誓不纳妾。
辛娘便是那位糟糠妻。
雪梨是较为吃惊的。
时下男人谁不希望娇妻美妾,佳人在侧?便是盛京中人人称赞爱妻如命的京兆尹,府里亦是有两个通房,三个妾室。就连淮北侯,虽然宠爱姜依,但府里除她以外,还是有好几个姨娘的,只不过她们都被困在院子里,雪梨不怎么能得见罢了。
在情窦初开的年岁,江翊之只这一句话,就让雪梨生出了好感。
她犹豫几番,在后面又提笔写下一句:辛娘常有,然如郎君所想者,鲜矣。
自这以后,她便同翊之哥哥借用书册交谈了起来。
对于雪梨这个尚未出阁的女子来说,这件事过于胆大妄为,但她实在很难不被翊之哥哥许诺的绝不纳妾,夫妻琴瑟和鸣吸引,而后逐渐倾倒在他高风亮节的品性中。
他的这些承诺,都是裴霁云从未提及过的。
在雪梨眼中,翊之哥哥才是真正的君子。
她迫切地想要嫁给他,实在是无可厚非。
如今这些字句一一瞧来,她都为自己的胆大感到羞涩不已。同一个从未见过面,不知名姓的男人攀谈是任何一个正经女子都不会做的,但在寄人篱下时同主人家的长子勾勾缠缠也是正经女子不会做的,从被裴霁云拉进怀里,她没有推开伊始,雪梨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与正经的一生无缘了。
既然如此,多撒几个谎,也没什么。
赵雪梨看完一遍词话上的批语,也才酉时一刻,她将东西仔细收起,又耐着性子干坐了不知道多久,侯府突然热闹起来,管家也派人来知会一声,道是老夫人们从宫里回来了。
现下时辰已经不早,但宫里朝贺,为了不多更衣洗手,大多都只会略略沾点茶水点心,肚子仍然是空落落的,只待回了府再进食。
雪梨早早等在门口,此刻一见老夫人下了马车,连忙迎过去。
裴君如被裴谏之抱在怀里,已然是双眸紧闭,一幅睡得极深的模样了。
雪梨没见着侯爷和裴霁云,向后多看了两眼,被老夫人察觉,她此刻虽然略有疲态,但她今日朝贺,穿了一袭纻丝绫罗的大袖诰命服,面料细腻光滑,在辉煌灯火之下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衣身之上是金绣云霞翟纹的霞披,下面坠着鈒花金坠子,瞧起来贵不可言,她的发髻被梳得肃正,藏在了一顶金冠之下,神情显得高深莫测,威严深重。
她道一句:“仔细脚下,莫要分心。”
雪梨便再不敢乱看,应了一声,垂着头恭顺地搀扶着老夫人进屋。
老夫人先是回到松鹤院换上了一身常服,才去了膳堂。
等雪梨随着她进入膳堂时,发现裴谏之已经静静站在了里面。
自那一日后,他似乎被雪梨的话吓退,再也没来找过她的麻烦,此时两人再见,雪梨倒是还好,依然维持着人前的体面温顺,裴谏之却是神色莫名地冷哼一声,极为不待见地转过了头。
老夫人对二人间的氛围很是习以为常,没有多想,也照例视而不见。
约莫等了两刻钟,侯爷和裴霁云才回了府。
他们也是先去换了常服才来膳堂,两人一前一后,先后跨步进入,赵雪梨又连忙上前,一一见礼。
侯爷生得一副极好姿容,身形挺拔,鼻骨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气质温雅,眉眼之上浸着常年身居高位自然流露出的贵气。
若是不明所以的人,见到这样一张脸,这样通身的气度,很难想到他会做那惹人非议的强取豪夺之事。
但雪梨知道,这个人矜贵非凡的外表之下,是一副比刀刃还锋利无情的心肠。
他对待雪梨的态度十分冷淡,见她来行礼,只是在她与姜依越发相似的面容上看了一眼,就略略颔首大步跨过她向里走去。
赵雪梨又给裴霁云见礼。
灯火之下的青年笑着扶起她,眼中落着盈盈光影,声音柔和,“姈姈,不必多礼。”
赵雪梨也是数日没见到裴霁云了,此时见他似乎又恢复到了往日模样,心里提起的大石头松下许多,呼出一口气,跟在他身后重新走向圆桌,站到了老夫人身后。
侯府的这几位主子进食时无人说话,雪梨伺候着老夫人吃了一些东西,连头也不敢多抬。
待到老夫人搁下象牙箸,侯爷和裴霁云,裴谏之也纷纷放箸,这大年夜的团圆饭便算是吃完了。
老夫人没有率先起身离开,而是缓缓开口,“靖安,霁云同京兆尹家那位的亲事陛下可准了?”
赵雪梨被这句话惊得下意识抬头猛然朝裴霁云盯去,他神色平静地同她对视须臾,笑了笑,开口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8.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