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系辞》
虽然挨着河,这里的湿度却不算高,再加上处于地表之下,地气汇聚,越往里体感反而温暖。姜玠便懒得再换衣服,就这么穿着往里走,没多会衣服就干得差不多了。
里面更开阔,到顶目测能有十来米的样子,再往前去隐约有个折角,水流和脚步声掺在一起,在这个腔体中荡起了回声。
珠玉挑了块凸进去的河岸,蹲下去用手电探查。地下水流经过岩层长期过滤,清澈见底,流水接近地温,探手进去不觉得刺骨,反而很舒服。
间或有通体呈淡粉色的小鱼,从石头中蹿出来,灵活游动着。细看就能发现,它们都没有眼睛。
珠玉觉得新奇,想伸手去戳,指尖刚一入水时,腕子就被姜玠轻轻握住了。
不过激起了这么一点涟漪,粉色小鱼就警觉起来,在水里灵活极了,也没有撞到什么,倏地游进了某条缝隙中,不见了。
姜玠将珠玉的手松开,解释道:“在纯粹黑暗的环境里,鱼出生时还是有眼睛的,慢慢就退化消失了,所以其他感官发达。有种说法,这类叫做‘听水鱼’,因为没有眼睛,反而能看到我们所看不到的东西,不能捉的。”
珠玉倒也不是真的想去抓,脑子里一直在想别的,手头就会不自觉做一些无意义的事,姜玠一说,就甩了甩手上的水,抱着胳膊站了起来。
她问道:“我记得刚才小风不是说,他俩怪冷的,那头的河水也很凉啊?”
姜玠点了点头,他们这边不至于说炽热如夏,但刚才一路走过来,也并没有什么刺骨的感觉。
那么白石壁隔开的,到底是什么?
阴阳两界,还会有温差啊。
珠玉抬脚向前走去。她当时捞起来的小石子,对面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颗,而在准确击中了风辛金滚落在地之后,没过多久又出现在了她的手边。
她弹出去后掉在思源脚下的那颗,就那么消失了。
姜玠也察觉了,和珠玉并肩同行,思忖着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现实世界镜像过来的,属于一个虚无的空间?”
珠玉道:“镜像应该是没错,但空间或许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说我们是出于某种莫名的原因闯进了活人本不该进来的地方,那些鱼呢?能孕育正常生命的地方,不会是虚拟的吧?”
姜玠皱眉:“鱼或许也是活在另一边,投影过来的呢?”
他还想再说,看见珠玉意有所指地竖起了刚才玩水的那只手,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了。
就像石子,珠玉捡起那颗的时候,石壁对面的那颗并没有受到影响。思源和小风顺着河流向下走,总不能突然跑到了和他们一样的位置搅水逮鱼玩吧?
珠玉收回了手道:“这里,算不算是黄泉?咱们两个,算不算是漏网之鱼啊?”
一边阳界,一边阴间,困生魂,囿亡灵。
姜玠道:“或许吧。”
他的视线随着珠玉的手而动。
刚才珠玉伸手搅水,袖子向上拽了一把,她已经没缠着厚厚的绷带了,他只窥见一道很淡的疤痕,在衣袖口那里探出了头,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刚才撑地,用的也是左手,没事吗?”
珠玉闻言低头,突然想起来当初要往下跳的时候,姜玠说不叫她沾到水。除了安全问题,估计就是想到这道伤疤了。
她心里忽地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些怪怪地、黏黏糊糊地,催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为了遮掩,便大咧咧笑起来,将袖口整个挽了上去,展示着道:“好多了。你呢,你胳膊怎么样了?”
姜玠便也将袖口挽起,他当时被青眚破开的皮伤得很深,又被珠玉拉扯过,纵使愈合,还是留下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状瘢痕。
珠玉的疤恢复得显然好很多,虽然不知道天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缝合手法,但还是只留下了一条笔直的痕迹,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不过这条伤口也是拜他所赐,缝得再好,珠玉也是记了仇,这一刀到时候指定是要还回去的。
两人卷起袖子的胳膊挨着放,好像叛逆少年约定了一起做的纹身,一边秀气,一边粗旷。
姜玠的包里装了盒未拆封的膏药。先前珠玉的手一直缠着绷带,现在既然解开了,他怕她又会像之前一样痛起来,这时翻了出来,问她要不要贴。
那种隐隐的肿胀一直持续着,珠玉都熟悉了这种感觉,一开始忙,连自己都没想起来去买,他却记得。
姜玠看着她欣然接过,熟悉地撕去塑料纸,甩在了手腕上,便又想起在苍郁的日子,突然道:“我许久前,有一晚梦到你了。”
珠玉抬头看他,有些狐疑地问:“梦见我?做什么,是好事吗?”
那件事发生得有点久,再加上后面珠玉同天辰交过手,陶俑人一事在姜玠心里已经算解决了,于是一时没想起来。
他将那段不太吉利的梦境描述一番,又捎带了下房间的细节。
珠玉才想明白,当时两人还不算相熟的时候,这人为什么突然会问她“有没有摆在床头好用的台灯”了。
但这个房间的描述,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呢?
珠玉细细回想着,又确认道:“那个房间里,有没有别人?有没有挂着画?”
姜玠也在回忆,梦境中的房间很昏暗,开了台灯才能依稀看清人影,但也能确认再没有别的人了。里面的布置年岁很久的样子,在书桌那里的墙壁上,确实挂着一副画。
作画人丹青了得,笔下寻常的山水亦是栩栩如生,老旧的宣纸左下角,有一个不仔细分辨看不出的痕迹。
珠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关节被她压着,骨头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她问:“离得远了看,是不是像一朵云?”
云么,这么说也像。
姜玠甫一点头,就看见珠玉的眼眶红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梦到我妈妈的房间呢?”
天桑的屋子,现在住的是天辰。
珠玉甚至不敢自己亲眼去看,生怕控制不住的情绪喷涌而出,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她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但到了真的离开时,还是会忍不住地打探,烟女沉默了许久,说房间大部分的东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天桑的画,已经都没了。
不知道是天辰还是陈之谨做的,总之,一幅都没了。
陶俑是天辰手下的傀儡,为何会引姜玠去看那样的幻境?
梦中的情景又是什么,她会如陶一样碎掉么,碎了之后,就能再见天桑了吗?
珠玉的眼泪就快要落下来,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为什么是你呢?这么多年了,她都不曾入我的梦,为什么你会梦到她的房间呢?”
***
姜玠慌了神,他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揩去珠玉脸上的泪,又照着泽布珍那晚安慰她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珠玉的个子不矮,在姜玠面前身形还是显得小了一圈,她将头靠在了姜玠的胸前,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情绪都吐出来一样,声音闷闷地道:“姜玠,你将来也会像我妈妈一样离开我吗?”
她这一生,才过了二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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