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的流言，和淅川不一样，是一层一层传递，由上自下。

赵元青在济生堂嗑着瓜子和掌柜的聊天，也是巧了，管这里的掌柜她认识，从前在云碧谷见过，正是沈机当时挤兑她时，跟在他后面的一个，名叫刘恒安。

二人聊到如今牧野形式，对方显得忧心忡忡，再一细问，头两日，风户洞的人都传遍了。说当今天子是假的，不是真天子，魏清帝的血脉另有其人。

风户洞就是穷人住的地方，在牧野的四角，因为挨着风口，有些像窑洞，层层叠叠的洞中，住的全家老少，常年不见天日。

这些人，佃户都没资格当。

其实那些人并不在乎谁是天子，大家更在乎的是，目前现有的生活，可不要再坏下去了，去年淅川的事情，世家们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歌舞升平，亏空的，无非是用人命填上。

从风户洞拉几个年龄相当的人出来，打扮打扮，说你李家的家主，他是王家的嫡子，甚至不需要许以重利，大把大把的人愿意顶这个罪，甚至抢破头。

再把人牢房里转一圈，主审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宣判，判的是什么呢？判的是税没纳够，没管好佃户。何其可笑。

几条人命魂归天，大批世家俱欢颜。

赵元青听完这些几乎目瞪口呆，下巴张了合，合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那刘恒安并非沧州人，他就是云州本地人，早年采药为生，幸逢沈机，加入岐黄门。面对沧州这个情况，也有些不适应，叹气说道：“元青兄弟，能早些走，还是早些走吧，乱得很，知你心善，但这些东西也救不了沧州，谁也救不了这破地方。我要不是……要不是师兄非让我来，我也早走了。我们大师兄你也知道的，百里挑一的心善，怕今年人死得太多了，让我们留到开春。”

“那济生堂呢？不在沧州开了吗？”她给他倒了杯药茶。

刘恒安饮下后唉声叹气地讲道：“从前和沧州关系好，开开没什么，但你是不知道，凡沧州的济生堂，都在赔钱，岐黄门赚的银子，全搭这了。现在济生堂去江州了，最近难免更难过些。”

她也叹气，沈机确实心善，虽然嘴巴唠叨，但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再一抬头，朝门口望去，衣衫褴褛，破布喽嗖的人像黑云一样，瑟缩抱紧，上下牙齿磕绊地冻着，人人都不见肉，只见骨。

济生堂中已经尽量腾出最大的地方，但实在是人多，不光人多，还有反复领的，排了一遍，又排一遍，宁可挨着冻。

第一日甚至有打架的，如野兽般撕咬，骨头断了也不停，眼睛也像兽，饿的发绿。赵元青拉开也不行，见人就咬，用尽一切方式去争斗，狰狞而凶残。

后来李玉郎派了府兵过来，那些人反倒立刻老实下来，又恢复了弱小，瑟缩着，畏惧着。

那日赵元青看了简直不寒而栗，头皮发麻。她自己的银子已经全贴完了，大概四千两左右，也只能发个三日，这其中一般是要给官府的。

这还是济生堂的人好心，没收她地租和人工之类的。

今日是最后一日，可人还是那么多，甚至比第一日更多，李玉郎派了更多的府兵来维持。

不然他说最后一日，若是粮米和粗布没有了，会乱。

赵元青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给别人添麻烦了，可看到那些人，她……她实在又不能不发。

她有这些，她就给这些，多的银子她还没赚到，所以发不了。可她明白，那些人不讲这些，也不听这些。

那边李玉郎匆匆摘了毡帽看向赵元青，她似乎又在发呆，露出那种有些自责，有些愧疚的表情。

这几日她几乎日日如此，沮丧地回到府上，次日又振奋地出发，一开始她还去门口帮忙，后来被棍子打到手臂，李玉郎实在看不下去，去喊了府兵。她没受伤，但她在不知道怎么办。

他很擅长这些，琐事，庶务，元公子几乎把这些都交给他了，元公子年纪小，不爱用青中年人，当时就调了他来管，他是元府目前的管事。

而且元公子答应他，他之后……可以不走科举，通过世家的察举，他可以做官。

这样的话，也许可以略微抹掉些从前，他要求不多的，也知道她有心爱之人，他可以……可以在沧州帮她照顾元公子，她来沧州看往元公子时……施舍他一些就可以！

他可以守口如瓶。

赵元青远远喊道：“玉郎，这，这边，这有火。”

李玉郎略略露出一个雀跃而轻灵的笑容，站在她身边伸出手烤火，她起身让他坐下，她反正也不冷。

“玉郎，你感觉外面的府兵够吗？”她有点怕乱，乱了的话……会死很多人。

刘恒安叹气：“够不够的，也就这样了，救急不救穷，没法子。你今天早些走吧，万一再连累你，得不偿失。”

李玉郎也抿嘴笑道：“恩人，无事的，今日不会乱的。”最起码不会在这里乱，他已经让人安排好一里以外的庙中，施了粥米，要乱也会在那边乱。

他盯着炉火，却用余光悄悄瞥她。

赵元青也不是傻子，心中光火得很，大骂蠢徒弟，想让她死干脆一刀捅了她算了，她都放过他两次了，他却想师父死，真是一个逆徒！万一燕椿和闹起来，他还想当皇帝，他回琼州挖竹虫去吧！

她勉力一笑望着刘恒安说道：“等我回江州，我会帮你给沈机带好的。我今日先走了，得去接人，劳烦你们二位。”

说完起身离去。

这几日徒弟那边有燕泗看着，她也不太爱看见燕泗，干脆白日和燕椿和一起出门，她来这里，燕椿和去畅春园，晚上她再过去接他。

善事做到这里就算她尽力了，但不能赔自己，更不能让燕椿和不高兴，这祖宗要是不高兴，沧州的事情就复杂了。

她自然不知道，燕椿和已经完全改变主意，燕椿和静静看了两天，决定还是得给元让蓝一个教训。

元青说了，只要不死就行。

他自然听话，但元让蓝，必须受到足够的教训才行，他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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