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的第五年》
为了这一天,叶采薇蓄谋已久。
这当然是她事后对容津岸夸大其词的说法,事实上,促使她真正下定决心的,是几日之前。那天,成婚后的温谣带着孟崛三朝回门。
虽然孟府距离叶府只有几条街,片刻便至,但叶采薇念着温谣与孟崛新婚燕尔,纵使有一肚子话、再想和温谣亲近,她也忍到了温谣三朝回门的那天。
与大婚那日的盛彩红妆相比,今日的温谣淡妆浓抹,更显宜室宜家。
她穿着一身浅檀色月华锦的衣裙,其上有应景的莲花缠枝纹,喜气洋洋。一头乌发,被梳成了婚后的妇人才梳的堕马髻,只斜斜插着一支嵌玉花蝴蝶步摇,随着温谣的一颦 笑更显淡雅脱俗。
叶采薇打扮一新,早早便到了温府,来不及单独同温谣说话,便被她的父母拥到屋子里,众人热闹。
一屋子人说了好久的话,叶采薇暗暗观察,温谣虽然并不与孟崛在一处,但眼神骗不得人,时不时便抽空往那边去,停驻好久,偶尔两人视线交错,温谣又会羞涩地挪开,喘角甜密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眼见温谣新婚的幸福溢于言表,叶采薇也由衷欣慰,但从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闺蜜如今眼里却全是另一个男人,说心里没有泛酸,叶采薇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于是,她找了个十分牵强的由头,非要在温府上住一日。
温谣当然明白她的意图,只好委屈一下孟崛,让他一个人灰溜溜回孟府。
下午送走他时,两个人又黏糊糊地腻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临别了,孟崛还依依不舍在温谣的额头印下一个吻。叶采薇站在后面遥遥望着,被衬得像是个拆散有情人的恶魔。
她把这口闷气留到了晚上。
沐浴洗漱,更衣上榻,还是那张床,两个人又像小时候一样挤在一起,不分彼此。
少女的体香混着柑橘甜腻腻的香气扑鼻而来,叶采薇心头一荡,趁着温谣搅弄青丝发尾的不察,一抬手,扒开了她寝衣的领口。
此时还未熄灯,视线良好,那瞩目的红.痕趴在温谣灵巧的锁骨上,被叶采薇抓个正着。
温谣害羞急了,连忙伸手去遮,谁知道那鱼牙绸的寝衣顺滑无比,也跟着顺势坠落,眨眼间,雪玉冰肌上的点点红梅便无所遁形,开得娇艳。
温谣小脸红红的,却是一番干脆豁出去的姿态,懒得遮遮掩掩,稍稍坐直,将小衣也摘下,大大方方,程给叶采薇看。
这下,反倒是先发制人的叶采薇愣在当场,她也跟着红了脸,视线只敢略一徘徊,然后向上,对上温谣如水的眼眸:
“谣谣,你……疼不疼?”
说完,又捡起温谣的小衣,重新给她套上,叶采薇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涩意,系带的手指有些不稳,又听温谣说:
"孟大哥对我很好。"
这话跳脱得很,叶采薇微颤的心口一滞,忍不住莞尔:
“知道,知道他对你好,若是敢对谣谣有一点点不好,我怎么放心,让你嫁给他?”
孟崛的家境,用“平平”来形容都是抬举,温谣的母亲张氏的外祖父曾是内阁首辅,两人在家世上并不相称。而孟崛能做到大理寺左寺丞,全靠自己一身的本事。
当初因为退婚,温谣也受了不少流言攻击,与孟山崛的相识纯属意外。孟崛其人稳重可靠,给了温谣极大的安全感,是以和顺听话的她第一次做了出格之举,瞒着家人,在叶采薇他们的掩护之下,偷偷和
孟崛往来。
“微薇,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直都很胆小的。”温谣将那如瀑的青丝彻底垂下,铺满她雪白的肩膀,她反手捉住了叶采薇纤细的腕子,拉她到眼前来说话,
“之前,每次和孟大哥偷偷见面,除了说点贴心体己的话,旁的什么也不会做……就连定亲之后,也只是和他拉过手。”
叶采薇点点头,这些她都很清楚,孟崛对温谣一往情深,十分尊重她,从不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一点都不。
“别说做那事了,我连亲吻是什么滋味都还不知道呢,”温谣吐了吐舌头,娇态可爱,
"孟大哥老实的很,他说他也不知道……"
他亲过来的时候我好紧张啊,生怕哪里不对,咬到他了……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他把舌头伸进来了,我 害怕,还真紧张得咬到他了,把他疼得够呛,留了个小口子,现在还没愈合呢。”
叶采薇想起自己和容津岸第一次接吻时的情景,不由莞尔,明知故问道:
"那……他都疼了,还有没有再亲你呢?"
温谣挑了挑眉,轻轻推了叶采薇一把,让她躺好,自己也顺势倒了下去,蝽首放在软枕上:
“要、要圆房的嘛,怎么可能不亲呢?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就把那些册子上画的东西,认真仔细回忆,跟孟大哥讲了。没想到孟大哥也是第一次听,被我唬得 愣 愣。”
叶采薇想到那场景,觉得惊异极了。
孟崛皮肤略黑、五官相扩,虽然+分英俊好看,他不说话的时候,却是自带满满的咸严和峻厉,与人很有距离感,他又是很小便开始在大理寺做事,已有多年,经手了无数或奇异或骇人或错综复杂的案
件,对待罪犯和恶事,铁面无私,手腕狠辣,听说他的同僚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孟阎罗”。
当初孟崛上门提亲时,别说温谣的两个兄长温让和温诞,就连她浸淫京中官场人际场多年的父母,都被孟崛的模样和架势一恫,差点失礼,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新婚洞房时,却被内向和婉的温谣用那种事给唬住,而且并非是装模作样的,实在是令人费解、难以想象。
“然后呢?”想象不出来的叶采薇,虚心向当事人求教。
温谣的青丝将软枕铺得满满当当,乌黑一片,她面朝床顶,双臂搭在两侧,体态舒缓:
"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认真听,往心里去。"
“他跟我发誓保证了,一定不会弄疼我的,如果我有半点不舒服,尽管开口跟他讲,千万不要忍着。”
叶采薇也平躺着,面朝床顶,并未去看温谣的脸色和神情,温谣不说话,应当是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
春日的薄被笼住她们,笼不住少女清浅的呼吸和随之蔓延的淡淡馨香,叶采薇的思绪左摇右晃,她很想认真思考点什么,却抓不住半点飘絮,便也收住嘴巴,不说话。半晌,有响动传来,是身旁的温谣翻了个身。
“其实……很舒服的。”温谣离得很近,说了话,温热的气息沿着叶采薇冰凉的耳朵钻入。
于是叶采薇也翻身侧躺,和温谣面对面,在昏暗的烛光里,叶采薇看得真切,温谣的脸上泛起了极薄的云霞。她用眼神表达对那句话的疑惑。
温谣眨了眨眼。
“疼,当然也是疼的,那么吓人的东西,就跟被撕开一样……”她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挂着露水。
“我到底还是不争气,掉了好多好多眼泪,跟哭不完一样……孟大哥哄了好久好久,我还是疼,一直哭一直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能哭了,孟大哥说,他哄得心都快要碎了…”
叶采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后来嘛,渐渐地,就不疼了……”温谣漆黑的瞳孔里藏了星星,点点熠熠,
“其实那册子上画的东西还是挺有用的,照着去做,就,就……慢慢品出了乐趣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①,从前我不懂这句诗的含义,现在也……”
“薇薇。”温谣红着脸抿唇笑了好久,忽然想到了什么,“薇薇。”“嗯?”叶采薇指尖发麻,羽睫也不由得颤了颤。“谢谢你,当初要不是你坚持退婚,我恐怕真是泥足深陷,哪里会有今日。”温谣感叹。
“说什么谢谢,谢来谢去的,我们姐妹之间,哪里需要见外?”叶采薇又忍不住捏了捏温谣的脸颊,“那件事已经有一年半了,早就翻篇,你的幸福和大好时光都在前面呢,赶紧把晦气的东西忘了
吧。”
温谣所说的,是嘉泰四十一年的事,就在叶采薇认识容津岸的同时发生。
在叶采薇被叶者亭许配给六皇子后,温谣的父母也为她定下了亲事,对方是六皇子孔母的儿子,也就是六皇子的奶兄弟兼件读。那人虽然没有参加科举,却也因着六皇子的关系早早进了光禄寺。温谣的
母亲张氏,有个曾经做过内阁首辅、主持新政改革、并豪言“吾非相,乃摄也”的外祖父,一时煊赫,但也为此在你死我活的党争中付出了全族差点覆灭的代价。
是以,温谣的父母为她选定的未婚夫,希望温谣能够平安顺遂,远离朝堂纷争。
只是事与愿违,这个未婚夫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和六皇子狼狈为奸、联手玩弄良家妇女,那日温谣之所以会同叶采薇 起到青楼大闹,除了为姐妹撑腰之外,当然也是为了捉这个未婚夫的现行。
偏偏这个渣男人长了一张十分能说会道的巧嘴,叶采薇前脚在六皇子面前放下斩钉截铁的豪言退婚,这人后脚就单独到温府找上了温谣。
一番口蜜腹剑下来,温谣素来耳根子软,被这人三下五除二哄得晕头转向,叶采薇去找温谣说话,就刚好撞见了温谣满眼犹豫、动摇要放弃退婚的一幕。
叶采薇眼里容不得沙子,又哪里能眼睁睁自己的闺蜜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面跳?当下柳眉倒竖,劈头盖脸将那未婚夫好一通臭骂,直接将人灰溜溜骂走。
事情似乎告 段落,她原以为温谣会像从前一样和她亲亲热热,可谁知这站娘竞然真的被那人渣未婚夫说动,已经开始犹豫退婚的事,说事情做得这么绝,对她们两人的名声损害极大,还反过来劝她,
要从长计议。
温谣冥顽不灵的样子让叶采薇恨铁不成钢,她忍不住说了几句重话,但温谣也是破天荒第一次顶了回来,两人谁也没有让步,难得翻了脸。
那是两人十几年坚不可摧的友谊中唯——次甜龋,好在有温谣的两个兄长从中调停,叶采薇抱着温谣哄了好久、讲明道理,温谣最终还是退了婚,又因此认识了孟崛。
薇薇说得对,遇到了真正对的人,我们的幸福和大好时光都在前面呢!”温谣脸上的云霞上泛,渐渐染到了她黑亮的眸子,她无比认真地说,
“薇薇,和心爱的人做那件事,真的是极快乐极有趣的,这
句话,我发自肺腑……相信我,以后你就懂了。”
叶采薇很想懂,从温府回去之后,她一直在悄悄琢磨着。
温谣的话被她反复回味,“和心爱的人做那件事”——尽管在男女方面,叶渚亭从小给了她极为严格的规训、也用行动言传身教,叶采薇却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念头有什么不对—
喜欢他,爱慕他,便会不由自主想要亲近他的身体,这是人之常情,为什么一定要压抑要恐惧呢?
而且,她没有伤害任何人,这件事也不可能会伤害到任何人。
她只做自己的主。
再说——
“你会娶我的,对不对?”主动告白的是她,主动亲吻的也是她,叶采薇孤注一掷,当初却也得到了容津岸肯定的回答。“嗯。”容津岸伸手把她抱住,坚实而温暖的胸膛。
在蓄谋已久终于成真的这晚,叶采薇又一次缩在他的怀里,没有问他那个当初得到过他肯定答案的问题。
她不再需要相同的答案了。
日子是提前算好的,各方面问题都考虑了进来。她从来不用香露,却也特意多备了几味,沐浴时泡够了时辰,颈上,肩上,手腕上,耳朵后面,就连青丝的发尾,都能沾染到香喷喷的气味。薄如蝉翼的睡袍,特意未着小衣和亵裤,只在外面裹上严严文实的披风,摇曳生姿。从她自己的国房到这里,她走过无数次,曲折幽深的路途,只有木展上踩6的、沾湿的夜露,沿着她嫩生生的脚趾、纤细的脚踝,一路上循,往青草更深处漫溯。
脚踝上还沾着露水,她上了他的榻,挤到他的怀里,环住他,呼吸他的味道。仿佛长长久久,从这辈子到下辈子。"哥哥,你终于醒啦?"
容津岸朦胧的困意,眨眼间烟消云散。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稚子,当然知道叶采薇想要做什么。身体比意志更先给出反应,残存的理智告诉了他干种万种拒绝的方法。他不敢动,也不敢看她分毫,喉咙滞涩难移,卡住他或真心或虚伪的言语。
孤舟已搁浅了太久太久,乱石滩的罅隙中长满青苔,蜻蜓和蝴蝶在黄昏中越飞越低。叶采薇攀了上去。她的唇香甜柔软,水光盈盈,在覆住他的同时,仿佛沁出甘霖。
只是清甜的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也同样总是她主动,容津岸却仿佛尝到了别样的味道。吞没,纵容,寒眠恣睢,朔翻浪放。
他僵直了手臂,铁一样坚硬。
他箍住她的动作,尽管他的喉咙里还是糊作了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又香又软,他在失神中竟使出了牙关。主动亲吻的叶采薇被他倏尔咬了一口,怔愣几息,然后蓦地呜咽。
容津岸也愣住了,长指蜷紧又松开,半点不敢触碰她的青丝。
发梢像妖娆的小蛇,无意盘桓,流连怅惘,所到之处,勾起轻轻浅浅的痒,还有丝丝入扣的淡香。没有什么声音。
容津岸以为万籁俱寂。但忽然,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他侥幸的难关,被照得无所遁形。
"哥哥,哥哥,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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