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明月》
等找到两个孩子时,为时已晚。
桑瑱坐在乱石堆边,满脸鲜血;桑桑站在他身旁,哭个不停。
段莲飞听闻孩子们回来了,快步移至厢房。
桑清泉将受伤的小桑瑱抱到床上。
“这、这……”看到满脸是血的儿子,段莲飞两眼一黑,几欲晕厥。
扯了扯一旁悲痛欲绝的丈夫,美妇人颤巍巍地问:“瑱儿怎会变成这样?”
桑清泉板着脸,眼圈微红,沉声道:“你且问问我们的好女儿做了些什么。”
段莲飞将目光移向桑桑,桑桑泣不成声,稚嫩的童声在房间回荡:“对不起,桑桑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说话的是桑瑱,桑瑱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神态自若。
要不是脸上血肉模糊,仿佛周围的混乱与他无关。
“若不是她非要骑马,父亲怎会让我陪她出去?”
“若不是她执意冲在前头,非要往人迹稀少的小路走,我们怎会遇到乱石堆?”
“若不是她故意停下,在我马背上猛抽了那一鞭,小马好端端地怎会失控?我又怎会被甩出去?”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冷静,仿佛在控诉,又好似在自嘲。
看吧?看吧?
偏要等出了事,你们才愿意听我讲话。
桑清泉与段莲飞闻言,同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桑清泉长叹一声,转身出门取药。
段莲飞眉头紧锁,斥问道:“桑桑,你阿兄所言可属实?”
桑桑垂着小脸,眼泪如断线珠子,“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她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只是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桑桑再也不敢了…….”
段莲飞闭了闭眼,不忍再看床上的儿子,屋内陷入了奇怪的静默之中。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桑清泉举着装满药瓶的托盘走了进来。
他仔细地为桑瑱擦拭脸上的血迹,孩童雪白的肌肤渐渐显露,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雪白肌肤上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伤口。
它们突兀地蔓布在那张如玉般的脸颊上,宛如一片片深暗的荆棘丛,丑陋而霸道。
桑清泉面色凝重,取出止血药、金疮药、去疤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上。
半个时辰后,桑瑱脸上的血终于被止住了。
望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段莲飞泫然泪下,这般严重的伤口,孩子这张脸怕是毁了。
桑清泉亦是万分自责,之前他进院子时,明明看到有两匹马在那,可他愣是没多想。
桑桑向来无法无天惯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他不搞清楚状况,听之任之,还让儿子迁就她。
桑瑱出了这事,有一大半是他这个父亲的责任。
桑桑变成如今这般嚣张跋扈的模样,固然有本性使然,但也离不开自己的默认放纵。
害怕女儿长大后受人欺负,觉得女孩性格强势一些也无妨,却不想酿成今日大祸。
惯子如杀子,溺爱出逆子。若再不加以管教,不仅是桑瑱,桑桑以后的人生怕也要毁在她自己手中。
思及此,桑清泉拎起抽泣不已的桑桑,呵斥道:“犯了如此大错,还不去院中跪着?”
桑桑被拉出去罚跪,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受罚。
桑清泉觉得只让女儿下跪不足以长记性,又拿戒尺打了她掌心。
“知道错在哪吗?”
伴随着呵问声,不多时,屋外再次传来“杀猪般”的哭嚎。
桑瑱摇了摇头,厌恶地闭上了眼。
段莲飞抹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瑱儿别担心,你爹会帮你把脸治好的,保证不留疤。”
“嗯。”桑瑱轻声应道。
段莲飞帮他捻好被角,安慰道:“先睡会儿,娘去给你煮些吃的来。”
“阿娘。”桑瑱突然睁开眼,扯着段莲飞的衣角道:“阿娘等会儿再走,好不好?”
段莲飞脚步一顿,记忆中儿子鲜少用这种略带撒娇的语气同她说话。
“怎么了,瑱儿?”她问。
“阿娘,我疼。”
泪水顺着桑瑱眼角滑落,沁入枕芯,一直不爱哭的他,声音哽咽:“瑱儿的脸,好疼啊。”
那一刻,段莲飞只觉心脏似被人撕裂一般,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这样深的伤口,她和丈夫只担心会不会留疤,从进屋到现在,无一人问一句疼不疼。
她猛然意识到,从前孩子体贴他们,从不说自己的需求。
可他们做父母的,怎能理所当然将一切视而不见、无视他的喜怒哀乐呢?
-
为了寻回兄妹俩,桑府几乎派出了全部下人,这自然也惊动了病床上的桑老夫人。
桑清泉怕刚刚转危为安的母亲担心,便擅自做主将桑瑱毁容之事瞒了下来。
次日,他带着两个孩子照例向老夫人请安,桑清泉谎称桑瑱不小心被野猫抓伤了脸。
“小孩最是爱美,瑱儿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的抓痕,所以戴上了帷帽。母亲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饶是这样说,桑老太太也心疼不已,若不是怕把病气过给孙子,她定要捧起那张脸仔细瞧瞧。
日子一天天过去,桑瑱脸上的伤口逐渐愈合,化作一道道白嫩光滑的痂。
他摘下戴了许多天的维帽,坐在铜镜前反复端详自己的容貌,努着嘴努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阿爹说,君子不可以以貌取人,他容貌虽然受损,但内里并未改变。那是不是就可以说明,这一切都没有变?
思及此,桑瑱心中便释然了几分。
他走出房门,见母亲与一众丫鬟婆子在不远处树下谈话。
因着上次桑桑为了能溜出去骑马,偷偷在仆从的茶水中下了泻药,致使兄妹二人无人看管,桑瑱发生了那样的事。
于是近期段莲飞对两人身边的下人严厉了许多,隔三差五便要将众人聚集在一起问话。
桑瑱抬眼望了望天,太阳尚未落山,时辰尚早。
他将帷帽随手丢在床上,迈出了许久未出的院门。
自脸受伤后,这几月来爹娘对他关怀备至。最开始桑瑱非常高兴,他想,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好了。
可随着时间推移,当他注意到他们无意间流露出的或怜悯或愧疚的目光,那种喜悦很快便烟消云散。
因为同情而得到的爱,他不需要。
在府中随意逛了一会儿,桑瑱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欲回屋,忽然记起自己似乎许久未曾出门,不知从前的玩伴们如何了。
思及此,他转身朝大门奔去。
路上碰巧遇到了几个丫鬟小厮,桑瑱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那几人匆匆应答,神情皆有些慌张。
桑瑱觉得他们的反应颇为古怪,但并未多想,只对其中一人道:“同我爹娘说一声,我去‘海滩’逛逛,晚些回来。”
说罢,张开双臂,假装自己是一只长着翅膀、能自由飞翔的小鸟。
一路小跑到桑家大门,趁门房一个不留神,飞快地溜了出去。
出了桑宅右转,往前走数百步,有一条叫“邯渠”的小河。
河边有块月牙形的空沙地,里面的沙子细腻干净,扬城小孩儿经常在这挖沙子、建宫殿,桑瑱与桑桑自然也不例外。
众人戏称这条小河为“海”,这里的沙地自然就是“海滩”了。
往日无论何时前来,总能遇见熟识的同伴,今日也是一样。
远远地,桑瑱看到三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挖沙子。
他心中一喜,高兴地喊道:“赵意,子轩,阿霞。”
三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听到呼唤,纷纷抬头四下张望。
桑瑱用力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视线落在一路小跑的来人身上,三个小孩呆呆张大了嘴。
“唉,累死我了。”桑瑱半弯下身子,大口喘着粗气。
见玩伴们茫然地望着自己,一声不吭,他有些纳闷:“你们为何不说话?”
手里拎着一个木头小桶的子轩,猛地反应过来,将木桶重重地往桑瑱身上一砸,哇哇大哭:“鬼啊!”
桑瑱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上又是一痛。
赵意拿起刚刚挖泥的小铲,朝他手上捅去。
“丑八怪走开!离我们远一点!”
“丑……丑八怪?”
顾不上手上流血的伤口,桑瑱愣在原地。
他后退两步,避开赵意的再次攻击,大声解释:“你们看看我!我是桑瑱,不是什么丑八怪!”
赵意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徘徊,眉头已然拧成了麻花状,他嘴巴一张,说出了那句令桑瑱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
“桑瑱是个丑八怪!”
有了赵意的带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的子轩也哇哇大叫:“桑瑱好丑!桑瑱变成了鬼咯!”
桑瑱不可置信地看向众人。
万万没想到,昔日玩伴竟讲出了这样的话。
阿爹不是总说外貌不重要,心地善良才是做人最大的美德吗?
可为什么,仅仅因为他脸上多了一些疤,大家的态度全变了?
原来,阿爹也只是在安慰自己啊。
忍住眼泪,桑瑱望向唯一没有骂自己的小阿霞,目光殷切:“阿霞,我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阿霞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良久,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桑瑱瘫坐在沙地上,无助地看向四周。
“丑桑瑱!”赵意上前一步,拿着小铲想往他头上捅。
“够了!”桑瑱又气又恨,猛地起身,奋力将面前小孩往边上一推。
赵意立刻摔倒在地,嚎啕大哭。
一旁围观的赵家人见状,面露凶像:“你干吗呢?找死是吧?”说罢撸起袖子要打人。
桑瑱自知不是大人的对手,迅速转身向桑宅奔去。
门房看到少爷哭着跑回来,心中一紧:这小东西是何时溜出去的?
又瞥见那张泪痕与疤痕交错的脸,心中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何事。
他摸了摸自己右颊那早已愈合的鞭伤,无奈地叹了口气。
桑瑱用尽生平最大力气,跑回了自己房间,恰巧遇到了刚刚问完话,准备回房的段莲飞。
瞧见儿子这副模样,段莲飞大惊,误以为两小只又闹了矛盾,急忙快步进屋。
桑瑱将脑袋埋进青绿色的锦被,大声抽噎。
段莲飞关上门,望着那露在外面、耸动起伏的肩头,柔声问:“瑱儿,发生了何事?
“阿娘,我没事……呜呜呜……”桑瑱泣不成声。
段莲飞坐在床头,静静聆听着那从锦被深处传来的呜咽声,眼眶逐渐泛红。
良久,桑瑱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他掀开被子,探出脑袋,那双往日如潭水般干净清冽的双眸,此刻又红又肿。
他默默靠上母亲肩头,问:“阿娘,我现在……真的很丑吗?”
段连飞看着那些如蜈蚣般狰狞恐怖的疤痕,怒从心起:“桑桑敢这样说你?”
“不是桑桑。”桑瑱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还挂着细碎的泪珠,“是赵意与子轩。”
段莲飞心头一震:“你见到他们了?”
“嗯。”桑瑱含糊地解释:“我方才去街上了。”
段莲飞扯了扯嘴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桑瑱破相这件事,不日后怕是会传遍整个扬城。
他年纪小不懂其中含义,她活了这么多年怎会不知?
这孩子以后的人生,怕是会遭受数不尽的异样目光了。
搂过儿子肩头,段莲飞默默流泪。
“我家瑱儿才不丑呢,别人是嫉妒你有好爹娘才故意这样说。你莫要急,你爹同我保证过,一定会想办法治好这些疤痕。”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年轻的母亲泪眼婆娑地望向屋外。
桑清泉说过这些话吗?
说过。
但原话却是:“伤口深可见骨,去疤希望渺茫。夫人,以我的医术,怕也无能为力。”
桑瑱安静地享受着与母亲难得的独处时间,认真点头:“我相信阿爹。”
他眼中那抹信任,深深刺痛了段莲飞的心。
美妇人再也绷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她拿起床边的帷帽,强忍着失态,轻声叮嘱:“瑱儿以后还是把维帽戴上,你祖母正病着,万一被她撞见,那便麻烦了。”
段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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