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燃》
在陈安然的人生中曾有过无数个落日时刻。
但她会永远记得这一日,黄昏是温暖的,将草地、树木、池塘、田野镀上一层柔焦般的金红,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中投射而下。太阳正在一点点沉入地平线,而女子低头烹煮热水,侧颜上的细小绒毛清晰可见。
她平静的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她坦坦荡荡铺陈开自己动荡的半生。
陈安然手中的咖啡已经凉透,她却浑然不觉。高斯妍微微张着嘴,听得入神。
“我不懂……”陈安然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她抬起颤抖的目光盯着夏茗,是好奇也是疑惑:“……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难以相信。”
我曾因家境普通而自卑,而你的出身起点甚至比我还低。
你曾在泥泞中被嘲笑践踏,你也被无形巨掌推落过万丈深渊。
但你却爬起来了,在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后,你竟然没有被现实打倒,而是一路向前,最终站在了我们难以企及的高处。
……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陈安然一时竟分不清夏茗是幸运还是不幸。
和你相比,如此普通的、努力的、平庸的我又算什么呢?我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阴暗,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就像我不得不去思考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夏茗静静的看着她。
高斯妍震惊的看着陈安然,她看上去激动的语无伦次,问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你难道就没有过犹豫、放弃、崩溃、退缩、自暴自弃的时候吗?你是怎么做到……你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高斯妍的心里也泛起莫名的酸楚,嗫嚅道:“对啊,如果是让我经历你经历的一切,我大概会立即马上死在第一集……”
陈安然擤鼻涕的动作卡了卡,她默默瞟了一眼高斯妍。
夏茗托腮想了想,真诚回答:“有的。”
两人停了动作,不约而同看着她。
夏茗:“我有过你说的想放弃、会崩溃、自暴自弃的时候。你们觉得我很厉害,但你们不知道,其实我人生的每一步、做出的选择,都与我一开始想要的背道而驰。”
“——你想要什么?”她们异口同声问道。
夏茗笑了笑,她捡起地上一根枯枝,拨了拨火苗:
“我幼年时过的很幸福。那种幸福和钱无关,而是和家庭氛围有关。我从来没见过比我父母更爱彼此、更懂得表达爱的人了。在我的记忆里,爸爸甚至从没对妈妈说过一句重话。而我作为他们的女儿,他们又将这种爱毫无保留给予了我。”
“我还记得五岁时,爸爸骑摩托带我和妈妈去山里看油菜花,结果走到一半变天了,下了大雨。我们缩在一处漏雨的棚子下面瑟瑟发抖,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漏了进来。爸爸展开摩托车雨衣,将我们罩在里面,妈妈紧紧抱着我,用她的体温暖着我。我们透过雨衣塑料的透明薄膜,看爸爸大笑着掏出魔方,给我们表演六十秒复位。”
“他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正能量的人,哪怕一个月只赚几百块钱,也敢带我们下馆子,给我买好看的小裙子。”
谈起往事,夏茗的神色无比柔和,带着对父亲的缅怀:“但好景不长,爸爸在我七岁那年去世了。这样幸福的时刻便不再有了。”
“我的妈妈是很善良也很柔弱的女人,身体并不好。其实我原本的性格像她,但爸爸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不能成为第二个妈妈。我必须要变成像爸爸一样的人,去保护妈妈,为她分忧,一起扛起……生活的担子。”
“小学时,我不喜欢一放学就回到妈妈的小店帮忙,来来去去都是街坊邻居相同的面孔。我想去跳皮筋、跳格子、玩贪吃蛇,我想要新朋友,想吃肯德基,还想去小卖部买七仙女的同款灵石手链,但妈妈赚钱那么辛苦,而且她需要我!我只能催眠自己要像小人书里的大侠一样,当个“顶天立地”的小女侠。
“初中时,我不想当班长,谁不知道当班长吃力不讨好还是个“万金油”呢?但当好班长有利于我在家长会上为不方便离店的母亲向老师请假,所以我当。”
“我参加艺考,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适合做这个,而且这一行好赚钱。但天知道我当时多羡慕那些被家里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女儿,能躺平多好啊!啥心不用操多好啊!我之所以来到繁星机构,也是因为林绍丰许诺免除了我所有的学费,我觉得有便宜可占。我想考广导,也是因为拍广告比做电影要更赚钱,也更好出头……我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利益至上,所以她们排挤我,看我不顺眼,我虽然有些难受,但其实心里也并不那么在乎。”
“后来我遇上了那样的事情,进了监狱,我是想过死的,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陈安然喉头一紧,刚想说什么,就被高斯妍紧紧拉住了手,她摇了摇头。
夏茗胸口微微起伏,她微阖了眼,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我死了,也只是死了,就像一滴水溶于干旱的沙漠,我的死亡毫无价值,只能宣告对方的胜利。那时林绍丰请了律师大拿来为他辩护,如果我死了,不会再有别的女孩敢说实话了,也不会再有披露者敢站出来了。那我烧那把火的意义又在哪里呢?我付出了自己的大好人生,那我就要笑着活下去,去活出一番滋味来!”
夏茗笑了,陈安然却笑不出来。
夏茗说:“sword虽然给我了一个机会,但我一开始找不到入门方法,其实做的并不好。压力最大的时候我笑嘻嘻地问我的妈妈,如果我失败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没有学历,还有坐过牢的污点,我很难找到好工作了。但是我妈说,我可以跟她一起去推个小铁皮车卖米线呀,反正我们有手有脚,肯定饿不死。她信心满满让我别怕。”
“——于是死的念头再一次远离了我。”
“我失去了所有,也正是如此,才敢义无反顾。但如果可以,什么名人,什么优秀企业家!我通通都不要!我宁愿一辈子待在开市,一辈子窝在那栋嘈杂破败的居民楼中,平庸一生……只要我的父亲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我可以不能干、不聪明,但我想那样好的昨日再次重现,我们可以一家团圆!可我不可能再得到了。”
夏茗的泪落了下来。
她这一生所求不多,父母深厚的爱滋养出她坚韧的内核,但那样丰盛的爱,那样点点滴滴的幸福,却也成为她一生无可替代的遗憾。
还是说遗憾才是人世间的常态?
陈安然和高斯妍沉默着,她们的思绪在一瞬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夏茗讲完了,她平静的拂去膝盖上的落叶:“你们来找我的消息,是苏栗告诉我的。你们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安然:“一开始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后来只希望你活着就好,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就好。现在看到你不光活着,还活的很好,我很嫉妒,也很佩服……但又觉得这就是你该活成的人生,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可我还是嫉妒,你知道我十年前就在嫉妒。”
夏茗:“我知道。”
陈安然低头:“对不起。”
夏茗:“我接受。”
陈安然还想说什么,高斯妍打断她,抢先一步:“夏茗,我要跟她说的相反,我想……谢谢你。”
夏茗莞尔一笑:“我也接受。”
高斯妍:“谢谢你,我词汇量少,但你应该懂我想说什么吧?”
夏茗:“嗯。”
高斯妍:“你还活着,还活的这么厉害,我一惊之下惊了一下!但仔细一想,如果你当年没有经历那档子破事儿,其实你估计早就闯出一番事业了。你从来只相信自己,所以你一直在良性循环!而我……”
高斯妍低下头,用手指玩着地上的狗尾巴草,嘀咕道:“也许我也应该脚踏实地一些。”
这个漂亮的姑娘,不知道在默默琢磨什么。
后面的木屋门“咯吱”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高挑女孩抱满食材走了出来,她戴着个奇形怪状的彩色眼镜,遮住大半张脸,看上去又酷又先锋。
她给卡皮巴拉的食盆里新添了些食物,然后抬腕看了看表,朝这边颇为无语道:“夏茗!你妈让我喊你吃饭,她电话都打到我这儿了,说你又不接电话!”
“啊?啊!我电话呢?!!”
夏茗快速朝全身摸了个遍,站起身道:“知知,你有看见我电话吗?”
“有啊。”高挑的女孩点点头,长腿一迈,顺便合上了卡皮巴拉的栅栏,她指了指那些你追我赶的小家伙们,无辜道:“它们现在争抢的那个是不是?”
“……”
“我家人来了,有点迷路,我去接他们了。你抓紧啊,不然待会儿你妈用铁勺敲你脑袋的时候,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
“别忘了你的食材。”
“……”
那女孩淡定的骑着个平衡车扬长而去。而夏茗则钻进卡皮巴拉的领地,弯着腰和它们赛跑,费劲的争夺出自己的手机,终于拿到了,她擦了擦满脸的泥点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夏茗关上栅栏:“你们现在打算干嘛去?可以逛一逛,镇上晚上很热闹的。”
高斯妍指了指不远处燃起的篝火和人群:“我打算去那里看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话音刚落,她已经小跑过去了。
夏茗拎起树下的竹筐,仔细点了一遍自己的战果有无缺漏,再站起身,看见陈安然还站在原地:“晤,你不过去玩吗?”
陈安然踯躅了,再次叫住她:“夏茗!”
夏茗转过身,目露不解。
陈安然鼓起了全身上下的勇气,就连牙齿都在打颤:“我当年在考京电文学系最后一试的时候……”
她每个字都是挤出来的,目光却一眨不眨盯着夏茗,颤声道:
“——我盗用了你的故事。”
原来死死遮掩了十年的秘密、那已经长成沉疴烂疮的痼疾,用小刀割开的那一刻,浓水四溅,血肉横飞,可最大的感受……
居然是带着痛意的爽快。
……
陈安然记得那个考场,四面皆白的教室中,肃穆的可怕寂静。
她走进去,面前是一排严阵以待的老师,但是在看清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孩模样后,老师们不感兴趣的低下了头,翻阅着手边那一沓的考生资料。
她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宝贵,于是战战兢兢报出自己的考号,又喉咙发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有个女老师看着她的资料,勉强提出了一个问题,陈安然答的磕磕绊绊。
于是女老师轻飘飘的拈起她的资料,又不感兴趣的放了回去。
陈安然会被随时叫停,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几位老师皱了皱眉,考场上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对他们宝贵时间的不尊重。
陈安然知道自己必须讲点什么,好的故事、俏皮话、勇敢的对艺术的理解和表达……什么都行,但是她的视网膜被隐形眼镜磨得发疼,头顶的白炽灯直打下来,把两只眼睛都刺激出生理性泪水。
陈安然好急啊,她越急就越慌,而在这样决定生死的时刻,她的喉咙却被无形的手紧紧勒住,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她对自己的故事没有信心,她对自己也没有信心,但如果是夏茗呢?如果是夏茗站在这里,一定会临危不惧,侃侃而谈吧?
但夏茗没有来。
而这是最后一组。
但是陈安然来了,就站在这里,面对考官和一场几乎决定她命运的考试。
她在顷刻间做了个胆大包天的决定。
“你还不开始,那就……”
“老师,我准备好了。”
陈安然清了清嗓子,脱口而出另一个故事:
“七岁的时候,我的父亲因肝癌去世。我的母亲在最好的年纪里迎来了最大的噩耗。她扛起了生活的重担,也为我撑起了一片天……”
……
陈安然用夏茗的故事打动了在场的几位老师,她们后面又问了她很多问题,她皆如法炮制夏茗的答案——她们当时对练过。
她获得面试的高分,也拿到了金光闪闪的合格证。
陈安然盗取了夏茗的人生经历,但她始终不是夏茗。
这是一串连锁反应,她付出应有的代价。
十年之间,陈安然从未真正相信过自己的能力,她始终质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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