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宿敌成婚后》
“既然醒了,就请公子先褪去身上衣物吧,不要耽误了吉时。”
脱口而出之时,姜时愿才觉得自己言词之间漏洞百出。
不仅缺少了必要的解释,加之自己这生冷的口吻,强硬的语气,与抛出往抛出一锭金银打赏看台上红妆翠袖的舞姬们下一秒就要高喊‘给爷脱’的醉客没啥不同。
这话听着有些许轻薄了。
姜时愿觑了一眼沈浔,眸色沉沉,对她的‘非分之想’风轻云淡。
不知沈浔是否刚从梦魇中醒来,神志尚未分明。还是他生来性子就是如此淡然,对万事万物以至于自己的身子都丧弃不顾。
沈浔平静,姜时愿却生出一丝心虚,急忙解释道:“沈公子不要误会,让你褪去衣物,是想用金针为你渡穴。”
“娘子唤我沈公子?”沈浔脸色瞧着不太好,扶额敛眸,逐字斟酌:“我姓沈?我为何全然不记得?”
“不仅姓氏,为何自身的一切全都想不起来?娘子是谁,我又是在哪遇到的娘子?”
他的神色不像假的。
他半湿的墨发微垂,整脸覆入掌心中,因为脑中残缺的记忆痛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微不可查地拿着一丝眸光斜睨着姜时愿。
眼前这个浑然陌生的女子,他不得不分出心神,不得不防。
同样提防的还有姜时愿。
“听公子梦中轻语,你的名为‘沈浔’,至于是哪个‘xun’字,我就不知了。”姜时愿警惕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公子有印象吗?你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渐渐地,沈浔气喘起来,汗珠凝着鬓发而淌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如果说人的记忆是由无数微小的碎片拼接而成,那他的思绪中没有任何拼图,或者说有,那些拼图全部被黑墨铺满,他能感受到过往的存在,却无法将他们串联成线,读取记忆。
他如在黑林秘境,看不见四周,困在此地。
倏然,一口淤血涌上,呃出沈浔的口角,那抹红痕极为鲜亮,水色泠泠,倒是恰到好处为他这张清隽儒雅的皮相平添妖冶。
姜时愿掏出帕子,递至他的掌心上:“平心静气,收复心绪。”,而后她走到条案上开始分拣草药,霎时一股药香弥漫在小阁之中。
“沈公子别再勉强自己了,你如今记忆不全应是体内的诡毒所致。”
“我昨夜在北邙山观音庙遇到公子时,公子已然倦怠无力,手足欠温,五心烦热,离黄泉只有一步之遥。而后我又为公子探脉,脉象浮而无力,是**之症。”
“此毒诡异,浅藏四肢白骇,游走于经脉,霸道蛮横,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吞噬公子,使你四肢麻痹,五感渐
失,神志早衰,沦为一介废人。或者说残废都算好的,重则疯魔至死。
世人皆怕死,但死亡又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是尝遍百苦、疯魔地死去。
她的妙音温柔的语调却掩不住这残酷无情的话语,若论这世人最怕的莫过于生老病死,死字是命上悬梁的利刃,就连开疆拓土、智勇无双的宣德帝也畏惧一死,生前寻遍世间万千道仙术士,尝遍百草仙丹。
思及此,姜时愿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
她改口道:“我对此毒闻所未闻,医书上又无药材古方可解,我眼下能做的只有暂缓毒性。但我也估算过,这毒已在公子体内潜藏十五载,按理说这时公子早该疯魔了才是,但此毒如今才发作,说明之前定有法子压制毒性。
“只是此法,你我尚未可知。
“沈公子,沈公子,你在听吗?
沈浔听到她轻唤,慢慢抬眸,尤为平静:“抱歉,有些乏了。
“乏了?!
姜时愿不可置信,语调都扬了起来,她在与他聊的是他的性命,而他想早些安寝,简直儿戏。
沈浔撑起身子,望向窗外。
姜时愿以为他是自暴自弃,劝道:“沈公子,世事无定论,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应该轻言放弃,我定会用尽我的毕生所学帮助公子,也请公子相信我。
“娘子不必...
“医者,皆会如此。
哪怕病者自暴自弃,我也不会轻易放弃眼前任何一人的性命。
“这本是我学医的初衷,再者,佛论因果,念生因,因生果。我因一己之念前往观音庙,在那时便已种下与沈公子相遇的缘分,相遇即是因,那这果便不会轻易被截断。
沈浔坐立于轩窗前,斑驳摇曳的竹影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他的神色就如这初晨湖面腾起的雾气般平静,轻言道好。
他想不起他的从前、过往,起初沈浔恐惧这种空虚。
渐渐地,不知为何心里有很安然地接受了缺失,就好似他的过往满是悲痛、是毫无指望的人生,才会对死亡无感,随遇而安。
本该如此的,可遇见眼前这位娘子,撞见她的一双明眸,心中又生出一股荒诞感,觉得古话也许还是沾点道理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阁中唯有暖香弥漫,二人皆沉默不语。
*
而后,姜时愿分拣草药,配置药浴,在烛火上炙金针,而沈浔则静静地赏着雕格外的花落。直至日暮的余辉慢慢褪至石砖上,提醒她夜幕降至。
姜时愿终于准备就绪,抬眼望向沈浔,他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不曾移开过。
这么无趣且繁复不变的
景色,他竟然静观两个时辰?
这般定力和闲情,如果是自己的外祖父在世的话,兴许还能与他一较高下。
韶华美景下,姜时愿却品出一缕兴衰之意。
总感觉沈浔年轻的皮相,与他体内的魂魄不符。抛去他的年纪与皮相,单论心性和举止,他就好似过古稀之年的老翁,喜好修身养性的世外修道者。
话说虽然沈浔失去记忆,但一个人的爱好脾性就如同人之骨髓,不能轻易更改。
想来沈浔应生来喜静,这倒和她阿爷很像,阿爷也喜静。
记得阿爷闲暇之时,经常温着小壶名茶,听着丝竹雅乐独自在院落小池中垂钓一晌午,亦或者摆弄他亲手种植的花花草草。
沈浔会不会也喜欢?
思及此,姜时愿噗嗤笑出,又赶紧掩袖藏住,这场面过于变扭,经不起仔细推敲。
分拣好的草药全部下了汤浴之中,淡竹叶、苦参、木槿花、三叶青、重楼、天葵子等各色草药漂浮在水面之上,随着水波微荡。一卷金针沿着木桶边的条凳铺开,姜时愿又将纱幔解下,轻纱白帐尾底轻轻被热气撩起,几缕白雾轻轻漫在她的绣鞋旁。
“沈公子,此事不能再拖了,不然你难活过今晚。
她深受闺阁礼教,自然知晓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治病救人为先,无用的世俗束缚都应抛去一旁,于是她抛下为耻、为辱的礼教和羞赧,说道:“你需褪去衣物,浸入药浴,我在纱幔之后替你施针。
虽然她放下束缚,但又怕沈浔顾忌男女之别,遂称谎道:“沈公子放心,你不必觉得避讳,在行医问道者的眼中,不分男女。而且,我行医数年,见男/体不下百次,早已**以为常,你也不必把我当女子。
“你若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先去门外等候,你褪去完所有的衣衫后,再喊我入内。
姜时愿话落,正准备背身离去。
紧着,她听见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什么与木头发出的闷响,她又惊又疑,难不成沈浔还是过不心中的坎,翻窗逃了。
来不及多想,她掩门而入,抬眼扫去,青衫折半整齐置于木椸上,而他沐在摇曳的烛火下,光影交错。
沈浔精赤着全身,肩背至腰际的线条如行云流水,沟壑分明,覆满精汗。
雾气丝丝缕缕绕在他的周身,抚在他尤为直平的锁骨上,倏然,睨向偷窥者的眼神凌厉又危险。
而后,渐渐收敛锋芒。
姜时愿无地自容。
来得可真赶巧,不该看的‘美男入浴图’尽收眼底,修剪
平整的指尖已经尴尬地在背后的木门上留下斑驳的抓痕。
此刻她再也无法平静地掩饰,任这红晕盘上她的细颈。
沈浔神色平静,静得连一丝诧异和羞赧都没有,可做出此等‘贼事’的姜时愿倒先慌了。
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
“沈公子,今晚夜色真好。”即便说此话时今晚不见清月,没有星光。
“对,我是想起忘了在药浴中再见极为清火祛湿的草药,”,“药呢,我放哪了?”她慌乱地在房内翻箱倒柜,慌乱地搜索。
‘医者眼中不分男女,我行医数十年,见过无数男体,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刚刚随意编排的谎话,如今狠狠在打她的脸。
面上羞色更显。
场面一片安静,唯有姜时愿的心笃笃直跳。打破这份无言‘尴尬’的是浴房中传来的两下哗啦的入水声,应该是沈浔已泡入药浴之中。
沈浔微微向后仰着,阖着双眸,直接看穿她的心思:“姜娘子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我不在意...”
他的睫毛微颤,流露出破碎的美感:“我不在意这副皮囊和躯体,且我的半条命是姜娘子给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所以,沈某为姜娘子所有,所以,娘子不必避讳。”
等等,不必避讳...
这话外之意,难不成是在暗示她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
姜时愿总感觉有些话滚话,越描越黑。
她轻咳几声,想起正事,捻起一根金针,小拇指将白纱挑起一道缝,“沈公子既然这么说,那我也不再迂回了,隔着纱幔施针确实有些考验我的眼力。”
下定决心前,她藏在袖中的葱白指尖掐入掌心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她挑起纱幔,走至浴桶前,看着沈浔微微仰头凝着自己,墨色长发随着水波荡漾,水声徐徐,烟雾蔼蔼。
一根金针扎进沈浔的百池穴,沈浔本能地身体紧绷,扶着桶边的手背青筋乍现。
二人四目相对,直白又内敛,信任又暗藏试探。
最后都因沾了雾气,泛着水光,沉溺在这浓浓夜色中。
*
这些日子三七的耳根子都清净了很多,因为何氏怕染了病气,从不敢接近姜时愿的小屋,每次都只是远远阴阳怪气问上一句‘病咋还没好啊’,怨姜时愿明明是个穷人命,身子却金贵得如千金小姐似的,还扯上三七,骂她胳膊肘往外拐。
何氏天天都是这一句,也没个新意。
久而久之,三七左耳进,右耳出。
日头晌午。
三七在火炉子前摇着蒲扇,面色有些为难,轻声地嘟囔:“姐姐,我总
感觉沈公子是不是嫌弃我,他总是**在轩窗前赏景,一天到晚话都不超过三句。”
“那他估计也嫌弃我。”姜时愿附和道,这几天她与沈浔之间的话也不过寥寥,还皆是由她主动问询的。
三七觉得沈浔和时愿姐姐皆是清冷之人,可这冷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姜时愿是外冷内热,散发的冷意都是身受大家教养熏陶下的产物,例如她一定按着妇言所教,为女子要寡言慎行,清闲贞静,所以让人觉得她如同长养在深山中高洁的梨树,冰清玉洁,高不可攀,因此生出距离。
而沈浔温和,待人客气,却总让人觉得无法接近。他的冷意,渗入骨髓。他喜静,更喜欢独处,每每安静得总是会让三七和姜时愿误以为屋内少了一个人。
三七往灶火里添着柴火,又倏尔乐乐地傻笑着,露出少女的娇羞:“不过沈公子长得好看,方圆百里都挑不出第二个能比得过他的人。按理说,沈公子形貌昳丽,怎么之前没听过他的美名呢?”
“说明沈浔不是京中人氏。”
除这个理由外,姜时愿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汴京城中任何的家长里短、风吹草动都难逃市井百姓的一张嘴,若是沈浔是汴京人氏,凭着他的貌美,‘徐公’之名估计早就名扬了。
“姐姐说得有理。”三七又从罐子中掏出一把冰糖洒入汤药中,轻轻荡着药罐。
姜时愿轻弹了下三七:“我与你说过,冰糖性寒,如掺入温和滋补的药中,会影响功效。”
三七捂着头:“我知道啊,姐姐。”
“那你还放糖?”
“姐姐不知道,沈公子嘴可挑了,中药味苦,他不肯喝。非得我
下足冰糖中和药味,他才肯喝。“说完三七又嫌弃冰糖加得不足,又将罐中所有的冰糖全部下进去,惊叹道:“每次我都要下足一罐,才正好合沈公子的味。”
姜时愿见此眉头紧锁,这一罐冰糖加下去,怕是要甜齁了吧,不忍说道:“可这也太甜了吧。”
三七摇头否定:“就这,沈公子还觉得淡呢!”
姜时愿叹道:
这沈浔的口味未免也太重了吧...
又平静地过了几日...
等沈浔体内的毒已经被完全压制,身子渐好的时候,姜时愿终于放心敢出一趟远门了,临出门之时,还细细委托三七仔细看着沈浔,千万要让他静养,不可下地。三七拍拍胸脯,自信主动挑起重担。
姜时愿夸她能干,戴上幕篱,匆匆收拾后,便去往鬼市。
今夜的鬼市有些古怪,守关的船夫不在了,街道上寒风萧瑟,除姜时愿之外再无第二人影。店铺破败,窗棂半朽,随风婆娑作响
,之前的繁盛一去不返。
姜时愿在荒凉的小径穿过,几日不来鬼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贼寇大肆洗劫过,白无常的‘阎罗殿’呢?还在不在?
她不敢多想,马不停蹄地赶去。
木门‘嘎吱’,无风自开。
佝偻的影子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走下,白无常看着门前的不速之客,轻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来鬼市?你这娘子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鬼市发生了什么?”姜时愿走入店中。
“我还以为你勇气可嘉,原是不知者无畏啊。”白无常的笑意更深,阖上木门,警惕地扫了眼窗外,“姜姑娘运气还挺好的,竟然没有撞上典狱的人。”
“典狱?三司六部各掌其职,从不敢越界执法,连府衙、户部司都放任不管鬼市,典狱凭什么?”
“凭什么?”白无常呲了一嘴,“凭如今执掌典狱之人是魏国公,这城郊与汴京的一草一木,哪块地砖只要他想,皆可以踏足。他从不过问鬼市,不是他权力有限,而是他懒得管。”
“关于他的威名,我已经听倦了。”姜时愿不客气道。“所以,典狱之人为什么要踏足鬼市?”
“谁知道呢?”白无常叹气,“三日前,典狱司使大肆进入鬼市,挨着各个店铺搜查、查封,还抓走了了不少人,搞得这些贼鼠人心惶惶,都不敢再做生意了。”
“挨个店铺搜查...听掌柜的描述,典狱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又如何知晓?”白无常生了脾气,“你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姜时愿将玉坠子搁在条案上,白无常抚摸着这通体碧绿的璞玉,摩挲着刻在上面的‘沈’字,掂了掂,欣然收下。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给沈氏后人收了尸,带回信物,那掌柜答应我的两个良籍户贴呢?”
“急什么,我白无常言出必行,只不过伪造户帖,盖上真正的官印需要时间。三日后,你再来阎罗殿取。”
“好。”
两个户贴的事情落定,姜时愿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顿时轻松了许多,寻了个稍矮的凳子坐了下来。白无常将腿翘在桌案上,看向姜时愿的目光带了些许怀疑:“怎么?姜姑娘不着急走?”
姜时愿反客为主,倒上两盏茶水,一杯递给白无常:“你可知道我那晚见到沈氏后人的死状吗,至今都吓得每晚梦魇不止。”
“你就这点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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