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
孟元和霈安说话的时候,玄冥、蔺沧连同乐缨他爹爹和姑姑一道在正殿之中坐了许久了。
今日说的是提亲事,故而并不按论政之时君臣有别,四人按着东二座西二座的位置坐下。蔺沧先是拉着家常话,并不单刀直入,期间玄冥未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如此聊了半炷香的时间后有宫女呈上来剥下的莲子,却未除去其中嫩绿苦涩的莲心。
蔺沧拿起一枚莲子剥开,看到那莲心的时候道:“莲子、怜子,莲子心中苦,怜子亦是心中苦啊。为人父母的,一辈子都是为小辈操着心。”
玄冥发出了今日里的第一声轻笑。
借着那莲子,蔺沧才将今日真正该说的话说了,如此一来又在殿中坐了半个时辰之久才歇下。待乐缨他爹和姑姑走了以后,蔺沧海饮下一碗茶,感慨道揽这种事真是一桩费力的活,讲得他口干舌燥。
那祁连氏原以为这桩事能定下,未曾想竟是如今这番局面,一时间二人双双挂不住脸。到底在他们那辈人中总觉得婚姻大事无关儿女之间的心思,父母辈的定下就好。
碍于玄冥一身冷意地坐在那儿,又极简短地惜字如金地说了他该说的话,那二人挂不住的脸便也硬生生挂住了。
虽则一方是孟元的长辈,一方是乐缨的长辈,但这两方长辈之间的身份也大有不同。若是换作旁的人,凭着祁连氏的权势大抵还要争上一争,但如今同他们说话的是北阴大帝,自然就没有争的勇气和念头,于是乎便唉声叹气地去了。
乐缨他姑姑临走前还道了句:“若是孟元姑娘日后再看上我们家乐缨了,我们定然即刻就来提亲。”
玄冥哼了一声。
他如今心情是大好了,捧着茶碗的蔺沧哀怨地觑了他一眼,随手拿起一颗莲子扔进嘴里,又忘了那莲心还没剥,苦得让他将整张脸皱起来。
他咽下那莲子后又摆上了一幅神灵活现的样子道:“你这么一来,往后是没人敢登我流华宫的门提亲了。”
玄冥笑了笑,道:“这样正好。”
蔺沧这么说,是为着玄冥方才的两句话。
他晓得这位大帝心中对有人向孟元提亲这件事十分不悦,但没想到他的场面话竟不留一丝一毫的情分,甚至不如他在北阴殿上处理政事之时有些婉约的手法。
玄冥是如此的说了两句话,他的第一句话是:
“孟元是本座宫里的人。”
听到这话的蔺沧登时被口中的茶水呛着,一番咳嗽咳得快把他这位二殿下的脸面给咳没了。
他看了看对面两位天界上下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物不可置信而又震撼无比的神情,几近僵直地转着身子把目光投向玄冥。这罪魁祸首正悠悠然仿佛无事发生的用茶盖刮着茶沫。
接着玄冥缓缓地吐出第二句话:
“她要为本座做一件事,满五万年的期本座才能放她出玄阴宫。若要提亲,就等五万年后再提。”
对面那二人松下一口气,蔺沧亦松下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险些吓得跳出胸腔的一颗脆弱的心。
提亲之事便如此了了,这是长辈之间的事。至于孟元和乐缨二人之间的事情,还需由他们自己见上面议一议。
玄冥此次带她上来就是为着两件事,一件把提亲的事给拒了,一件就是让孟元同乐缨把话说清楚。他从流华宫出来之后,问了宫人得知她已经回了天冥宫,于是大好的心情又稍落下来一些。
照他所想,如此简单的事情不过一刻的时间就能说清,她应当在方才就把这事给处理了。
孟元的确有些胆怯。
她的确应该在上天宫的第一天就去找乐缨,但是碍于她从前没有处理过这般棘手的事,既有些胆怯又有些生涩,故而在脑袋里翻来覆去地不知道该如何说。
那日玄冥把她捎回冥界她原是安下了心,因为在信上说这些话总比当面说好。可是如今她又被他提了上来,难不成她在天冥宫里写完信再送到他那儿?如此这般就有些滑稽。
滑稽,总比尴尬好。
孟元和霈安说完话之后就迅速地溜回天冥宫了,正是为着这件事,写信。她伏在灯下咬着笔杆皱着眉头,半个时辰过去之后洁白的绢纸上只落下六个字——乐缨仙君惠鉴。
她哀叹了一声敲了敲空荡荡的脑袋,抬眼看向窗外已是紫绀一片。她那一声长叹将灯烛中的火苗摇曳着将要熄灭,摇摆一阵之后又直立起静静地燃着。她又伏案继续动笔了。
玄冥透过那扇半掩着的窗看着她,见她动了笔之后点了点头满意地走了。玄衣黑发与深蓝渐墨的天色融在一起。
她写好之后已是深夜,却顾不得夜迟急急地就派值夜的宫人送到乐缨那儿。第二日晨起的时候,乐缨身边的仙官便来寻她,说是乐缨在流华宫外的琅玕阁下的园里候着她。
她当即一个愣怔,不知乐缨看了信后到底作何感想,如今要去见他,她仍是有些心慌。但她还是去了。
琅玕阁的园中种了好些琅玕树,结的果实乃是一颗颗圆润的珠玉,如今正值盛夏时分,遍树开着小而密的白色花朵。她在一丛开得极盛的树下看到了乐缨,他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见着他来,乐缨急急地站起了身欲赶上来,可刚跨出一步时却又审慎地停了住,一双鲜活灵动的眸此时敛了下来。
二人一时无言,孟元走到那石凳边随他坐下。晨时的风还有些凉,天上的云不如那日夜里在崖边看到的云海里一团一团的那般浓,而是如羽毛一般一根一根的纤细飘渺。
她看罢那云后觉得此事不当拖得太久,便道:“你...”
正发出这个音节时,乐缨说话了:“我看过你的信了,但我还是想亲口问问你,你可有喜欢的人?”
生长在乡间市井,孟元原以为自己是这些出自大族之人身边思想最不保守的,可如今看来她竟成了最不敢将这些事儿说出来的人。昨日霈安是如此,今日乐缨又是如此,她不禁发出了些到底哪儿才乡风开放的感慨。
还未等她想好如何作答,乐缨又往下说了:“你若没有喜欢的人,我便一直喜欢着你。就算你有了喜欢的人,若是你没有同他成亲,我便也喜欢着你。若是你要同那人成亲,那我、那我....”
他的言语十分悲戚,“到那时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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