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恩关外五十里，地势一路平坦，偶有流水潺潺而过，也并不多深。

王若芙靠着树干，右手将布匹铺平，左手执笔，循着记忆将方才一路风景画了下来，又标上距离。

出关以后，东胡人查得极严，王若芙模样清秀，跟东胡长相差别很大，险些没混过去。所幸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冒出两句熟练的东胡方言，又说自己是嫁来东胡的，年节前回去看看娘家人，赶着年前要回夫家，这才取信于东胡官吏。

尔后她立刻意识到四个人的目标还是太大，当即分成两组，一路循官道，一路探山路。

跟着她走山路的是小将士李寰。他去山林里转了一圈，摘下一篮子野果，在水里洗净了递给她：“乔姑娘！吃点儿吧，咱都赶了一天路了！”

王若芙落下最后一笔，一抬头，见李寰摘了颗红通通的野果正要吃进嘴里，她吓了一跳，忙道：“别吃！有毒的！”

李寰手上一烫，当即把那果子甩出去，“啊？有有有……有毒？！”

“这是鹤心果，西北长得多，我在凤阴关见过。”王若芙把他一篮子的野果都扔了，“吃了不至于死，但是会伤及脏腑，上吐下泻。早年神光军的将士们都被这果子害苦过。”

她从行囊里拿出一块饼，递给李寰，道：“那河水不脏，就着水凑合咽下去吧。”

李寰接过来，饼硬得跟石头似的，他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吃了个水饱，才看着王若芙道：“乔姑娘，你懂得真的还挺多的……”

王若芙淡笑：“我从前行走山野，也吃了不少苦头。”

“啊？那你也吃过有毒的果子吗？”李寰好奇。

她颔首：“吃过。不过不是果子，是西南深山间的菌子。吃完以后看见上身是骡子下身是鱼尾的怪物排队跳悬崖，还以为我轮回进了畜生道，最后晕在山里被当地百姓救起来，才知道那种菌子吃了人会出幻觉。”

李寰瞪大眼睛，“这……这还挺凶险……跟我们打仗似的，不知道啥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是有点凶险。”王若芙席地而坐，撕了一块饼，“最险的是在山里遇了野老虎，也幸亏有个很窄的山洞，我躲在里头两个日夜，火折子也不敢点，那头野老虎闻到了人味儿，却一直进不来，这才放过了我。”

现在想来是很吓人。

但当时王若芙刚从南广那个地狱毒窟里逃出来，一双手一柄剑，胆大得捅破天去，心想要是一刀捅不死这畜牲，大不了她捅死自己，反正死了不知道痛，它要吃她就吃呗。

李寰听完已是肃然起敬，只觉得她浑身发着光，恨不得当场挂在王若芙身上——反正什么危险她都能解决的。

再度启程，往前就是山路了。

王若芙一柄短匕卡进石头缝里，两步一踩，轻巧地攀上近乎垂直的岩壁，在一块大岩石上停留。

她长袍翩飞，回身朝李寰伸出左手：“上来！”

李寰先把远山紫递给她，他功夫在身，扒着她手臂跳上来，也算轻轻松松。

王若芙找路的本领实在很厉害，山路崎岖回环，李寰走两圈就绕晕了，王若芙还能当场把方才的路径还原出来。

她坐在悬崖边，低头看僻静的山谷。

“方才的山路可以供游击偷袭，若大军行路，还是得从山谷间穿过去。”

王若芙说干就干，腰上一条藤蔓，左手一柄短匕，先跳下一段近乎垂直的岩壁，再顺着之前的脚印下山，一步也不停，马上去测量山谷两壁间的距离。

李寰这一天到头跟着她跳上跳下，直跳得两眼一抹黑，靠在树干上把之前吃的饼呕个干干净净。

入夜，王若芙挑了个干净的山洞，李寰进门有礼，先一刀杀了两条碗口粗的大蛇，说要煮汤给王若芙添点荤腥。

这回换成王若芙两眼一抹黑，“祖宗，你自己喝就行，别让我吐行吗？”

她在周遭洒上雄黄粉。

西南山间蛇鼠虫蚁更多，哪怕王若芙行路那么久，还是最讨厌遇上这种黏腻的东西。

李寰喝得津津有味，一点儿也不觉得腥。

王若芙扶额，“你这样会让我觉得神苍军缺你们饭吃。”

“没有啊！”李寰睁大眼睛，“元帅还亲自猎野味给我们吃呢！他手艺特别好，烤兔子烤鱼都特别好吃！”

谈到吃他眼睛都亮了，指着远山紫道：“元帅就拿它叉鱼，一叉一个准，全是大胖鱼！”

王若芙嘴角一抽，“你说他拿这柄剑叉鱼？”

跟谁学的这是！

好吧虽然从前王若芙也拿远山紫叉过鱼杀过大鹅，神兵之所以为神兵，那不就得物尽其用嘛。

山中无岁月，王若芙带着李寰摔摔打打地从冬天走到初夏，行囊里的地势图越叠越高。

走到一道湍急河流前，她拣了根长长的树枝戳下去，一戳不见底，于是又用藤蔓接了一根树枝，才勉强探到水底的泥石。

王若芙对李寰道：“深九尺有余。”

李寰忙记在地形图上。

这条河向前，流入秀阳岭。

王若芙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她望着眼前错落的万壑，“再往前，就是国朝未来的边境线了。”

李寰听罢，愣了神，呆呆地转过头，看向那青葱高大的万山千岭。

这是最好的天险。

这是未来，国朝的秀阳关。

长风汹涌而过，李寰忽然觉得热血澎湃。

秀阳岭再往里，靠近丹国都城，因而从山脚到山顶设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关隘，连只苍蝇路过都得被盘查的官吏扒层皮。

王若芙一不做二不休，来都来了，她便一鼓作气将这错落万壑也探一探。

只是她身负这半年来测绘的地形图，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官道，是以只能在蚊子也飞不出去的百道关隘间闯他一闯。

探了足足七日，王若芙才找到一个入山的口子，只是极险，动辄直上直下，要是从前便也罢了，但如今她右手已废，光靠左手使力，未必能攀登那么远。

她心念一转，深知走到这里机会难得。于是对李寰道：“你先将我们画好的图送回关内，务必亲自带到你们元帅手里。”

李寰抱着包袱摇摇头，“不行，不行啊！乔姑娘，你那三脚猫功夫，要是遇到敌兵没我挡着你，那你不完蛋了！”

王若芙心想小毛孩子说话还挺难听。

她挤出一滴耐心来，解释道：“你看，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前头就是秀阳岭，这路我必须得探完。但是拿着这么多画目标太大，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功亏一篑。”

李寰面色挣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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