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维侬的声音稍顿了顿，身体面对着那些追随他们来到这里的自由民战士，目光逐一扫过那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的脸庞。

如今这支伤痕累累的军队里，也只剩下几千人类战士了，而她心里无比清楚，就连这仅剩的几千士兵，他们中的大半都将随自己永远留在这虚空之中。

她压下心中的悲叹，重新稳了稳情绪，再次开口时抬手指向穹顶之外那丑陋的躯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乱流的喧嚣：

“战士们，我们曾为自己的国度、自己的文明而战，曾为了各自的荣耀与存续而战，可今天，我们将为所有文明的未来而战！

我知你们随我一路走来，心智早已不再动摇，如今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刻，虫族牺牲了，我们的同伴牺牲了，成千上万条生命，在走到这里之前都牺牲了，现在，战士们，到我们了——“

“你们可愿，随我冲锋？”

那句话如同黑夜到来前最后的号角，燃烧起士兵最后的回应。

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穹顶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再退缩。

这是最后的一战。

阿维侬低下头，动作轻缓地摘下铠甲上最后一片破损的纹章。

白棘知道那枚纹章的意义，那上面的兽是国王家族的徽记，代表着曾经北境之主的荣耀，阿维侬从老国王洛伦佐大人的尸体上将这枚徽章摘下，从此接过了那个千疮百孔的国度，成了新的北境女王。

如今再没有北境，那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那些曾属于北境的臣民也不复存在，这枚徽章早已不再有任何意义，可那是北境留给阿维侬的，仅剩的记忆。

阿维侬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将那枚冰冷的纹章轻轻放入白棘的手心，坚硬的金属撞在皮肤上，像是那曾经永不屈服的王国，也随着那枚小小的徽章一同融进未知的新纪元。

再抬起头时，阿维侬郑重地看着白棘，口中说出最后一句话：

“替我……将它佩戴下去。”

那个身影不再回头，左手带着圆盾，右手习惯性覆盖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银色的铠甲最后闪了一下，然后便没入穹顶之外的一片黑暗中。

就像之前每一次分别那样，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已经是诀别。

最后的视线里，白棘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覆着头盔的金色头发渐行渐远，穿行在逐渐平息的乱流中。

在她身后紧跟着的，是三千多名人类士兵。

这几乎已经是他们所能派出的全部力量，留驻在穹顶之内的，也只剩下一千多最后镇守的士兵……还有近万名硅基战士。

硅基战士……

从刚才捕捉到编号011的欲言又止开始，白棘心中便有了某个预感。

硅基文明，早已做好了与祂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编号011，那个表情的含义，那句没说出口的话，那个长久的凝视，这些究竟意味着什么，不用他说，她就已经猜了出来。

他没有如其他人那样向她道别，事实上他早已向她道别过了，在最后的战役还没开始之前，富兰克林节点修正行动前夕。

那时他们刚毁掉主神巢穴巢穴，玛可辛永远留在了那里，而回来的所有人也都是九死一生，那天夜里他来到她的房间，犹疑地，却又郑重其事地问过她，“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她知道那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独处，在那之后毕竟他们再也不会有那样好的夜晚，那是为了之后可能的一切凶险，一切来不及说再见就死亡的情况，提前做的道别。

如果曾有过道别，就不会有太多遗憾。

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回答是放弃，编号011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可以放弃最初的执着，在那个最后的安息之地里互相依偎着，等待世界毁掉的那一刻。

但那时，她选择了继续走下去。

而现在，当白棘的目光再次看向编号011时，她曾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一刻，他们面对的是比想象中艰难万分的处境，他们根本来不及好好道别，也说不出那句道别。

就像那个道别的夜晚，他们曾猜测的那样。

“两千次心跳！”

耳边传输装置里编号011的报时声让白棘再次回过神来，她的心里蓦然一惊，视线不由得再次朝向穹顶外看去。

三千人类战士们控制身体漂浮在虚空之中，依靠爆发性的跳跃和彼此投掷绳索挂钩在漂浮的碎片间艰难借力，以此来稳住身形，不断有人被突如其来的残余乱流卷走，或是撞上空间褶皱让身体瞬间扭曲断裂。

即使面对如此地狱般的场景，整个队列始终没有溃散，他们沉默地向前，在乱流的间隙里，朝着那个目标一点点靠近。

乱流早已不似之前那般强烈，可凌厉的锋芒却仍是毫不留情地刮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是人类，没有虫族的双翼，更没有那一副坚硬的甲壳，只有这身厚重的铠甲、盾与剑，还有这副血肉之躯，用来抵挡住那些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过来，要将他们置于死地的暗流。

阿维侬勉强将眼睛睁开，幸而头上的盔甲和护目镜还算坚固，能保护她在这不顾一切的乱流里少许看到前方的景象。

身上的铠甲被残存的乱流不断切割，已经残破得不像样子，手上的盾挡住的伤害寥寥无几，裸露出来的皮肤越来越多，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刮擦，血液刚渗出就凝结成冰珠又被乱流带走。

不仅如此，虚空环境下极致的寒冷和缺氧感也随着一同袭来，瞬间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每一次呼吸都像热油滚进了肺部，稀薄的空气里充满足以消融掉她五脏六腑的物质，整个呼吸道连着肺叶似乎都在慢慢被腐蚀，刻骨的疼痛让她几乎快要分神。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必须要完成那个最终的使命，不惜代价。

“一千次心跳！”

阿维侬的身体再次被弹震出去，她快速地挥动手中的剑，让剑身随便卡住一块悬浮着的坚硬金属块，然后调整身体的方向，重新面对着那唯一的目标，再次直冲而去。

她要去到那里，要抵达主神的那些伤口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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