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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家小孩在练钢琴，琴音在客厅里回旋。

万佳乐向来对音乐敏感，坐在沙发上愣怔地听了会儿。

像是支离破碎版的《卡农》。

同样破碎的，还有她自己。

一晃已经年底了。

回想过去不在家的这些年，好像每天都在忙，但到头来却一事无成，什么也没得到。

她垂头丧气半刻，仔细想想似乎又不全是。

至少曾经赚了些钱，在父亲家狠狠地扬眉吐气过，也给了奶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医疗监护。

万佳乐长长叹了口气，很满意自己这种与生俱来的自洽能力。

她终于能感受到那颗被称为“半死不活”的心脏，此刻依旧在汩汩跳动。

胡思乱想之际，她又收到了褚心水狂轰乱炸的语音微信：

【活久见！！】

【姐妹，我居然看到你那诈尸的前夫哥了！】

【你要不要猜一下我在哪看见的？】

【哪儿？】

万佳乐如是问，有些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褚心水急速回复：

【你家小区后头的小吃街。】

【我靠，我当时都惊呆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为什么我的前夫哥不是秃了就是胖了？你的前夫哥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这样会让觉得我的眼光很差！】

褚心水向来说话不委婉，张口便用‘前夫哥’三个字来形容两人的关系，只是万佳乐心思茫然，没揪细节，此刻满脑子都是惊诧。

距离竟如此近吗？

万佳乐想起来这诸多般的巧合，面色凝重起来，指尖不自觉用力，竟捏软了一颗车厘子，红艳艳的汁水流了满手。

后面褚心水又发语音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万佳乐也没什么心思听，依稀只记得‘缘分’‘巧合’等一系列词汇从听筒里往外蹦。

而她的脑子却像是躲进了几只蚊子，不眠不休，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两天后，万佳乐把最后一笔赔偿款打到公司账户上。

而她卡上的余额四舍五入一下也就堪堪还剩四位数。

坐吃山空指日可待，更遑论她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收入来源。

万佳乐大学读的是个万金油专业，最是需要通过工作来积攒人脉和经验。

可偏偏她还没毕业就踏足了娱乐圈，后面更算是彻底转了行。

现在想着重操旧业，人家却是连实习的机会都不给。

嫌她年龄大；

嫌她年龄大没有工作经验；

更嫌她年龄大还没结婚生孩子。

招聘软件倒也不闲着，大数据不断给她推荐着咖啡师和导购的工种，万佳乐想都没想便全部拒绝。

褚心水安慰她，让她不要心急乱投医：“这样的工种升职空间不大，从长远的角度来说实在不算个好工作。”

万佳乐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有种“孔乙己脱不下长衫”的无力感。

这种状态持续了挺久，直到几天后她去某商业街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偶然间发现了一家小店。

规模看着不小，店铺的装潢也还算不丑。

从落地窗往里头看，里面大约有几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练功服在压腿。

窗户上花花绿绿贴了不少的字。

——舞蹈，美术，音乐，围棋，书法……

看起来好像是一家艺术学校。

学校正门口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手写着“招聘舞蹈老师”六几个字。

字迹歪扭丑陋，纸张摇摇欲坠。

纸面泛黄还沾了油渍，像是贴了不少日子，有种久经风霜的沧桑感。

万佳乐只在门口驻足犹豫了半秒钟便推门而入。

前台的电脑后头有人，听到声音偏出头来，露出一双小眼睛，将万佳乐全身上下扫视了至少三遍。

研判性的目光让人很不舒服，万佳乐那点儿不合时宜的傲骨又冒出头来，她很想转身走掉。

可就在这时，那人却突然开口问：“来应聘？”

不过他好像也并不在乎万佳乐阴沉的脸，一边打趣着她们“学艺术的人都有着不沾尘埃的灵魂和自命不凡的傲气”，一边又从电脑桌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张卷了边儿的纸拍在台子上。

“填一下个人信息。”

说完，递给她一只没了壳的圆珠笔。

从前万佳乐没戏拍的时候就会练字，倒也说不上喜欢，只不过是经纪人要求她学会附庸金主爸爸的‘风雅’。

练的软笔，临摹颜体。

久而久之，硬笔倒也能写出一手不错的字。

电脑后头的人探出头来看，凑过来时，万佳乐都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久未洗澡的馊味和油脂酸败的哈喇味。

她反感的表情没藏着掖着，可男人倒没什么自觉，甚至做起了活体弹幕：

“诶呦喂，还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啊？”

“诶？你不是学舞蹈的啊？我看你身段不错，会跳舞不？不会我们可不要……”

“哎呦我的老天爷，还拍过电影，演员呐……”

万佳乐“嗯”了一声：“近来三四年都在拍戏，跟剧组的时候也有学过舞蹈，之前还给剧组的女主角做过舞替…”

老板听见这话态度倒是松软了些，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直接当场宣布录取了。

万佳乐愣了，觉得他在开玩笑。

“都不用试课吗？”

“试课？没这么专业，你也就是给小孩儿们教一教基本功。基本功会吧？”

“会。”

“那不就成了。”

老板要拿她的身份证办入职，万佳乐递出去那刻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一点还没问。

“等一下。”她紧紧捏着身份证的一角不肯松手，“你先说工资能开多少？”

她都想好了，要是低于五千就绝不考虑。

不然在北京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城市里，这点儿工资她绝对活不下去。

对方用力也拽不过她，叹口气，感慨她简直是驴脾气和牛力气。

“底薪三千五，上课有课时费，勤快点的话，七七八八算下来能有个六七千的样子，全勤每个月还能有奖金。”

万佳乐听见了数字，所有的脾气和力气都瞬间都碎成了渣。

办完入职，她停留了近两个小时来观摩其他老师上课的流程，心里有数之后便推门离开。

晚上六点，天空如墨浓重。

小区的不远处就是老街，霓虹灯在浓深夜雾中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忙碌一整晚都没来得及好好吃顿饭，胃里空落落的感受让万佳乐的思维逐渐迟缓。

她此刻急需一碗碳水来充盈自己的肠胃，以示庆祝找到新工作。

所以再三衡量了性价比，万佳乐最后进入了一家卖拉面的铺子。

正是饭点，屋内亮着昏黄厚古的暖光灯，汤汁鲜香的味道四溢扑鼻。

店里顾客不少，只有靠窗的小吧台空出一个位置。

她拉开木质的高脚凳坐上去，扫码下单了一份招牌地狱叉烧香松拉面加两颗章鱼烧。

室内温度回暖，玻璃窗上雾气腾腾。

万佳乐摘下宽大的羊毛围巾，用纸巾将窗上的水汽擦干，露出一片能清晰向外看的视野。

她手肘撑在桌面，兴致勃勃地向外看着街景。

漫天飞雪从天而降，青砖路上湿漉漉一片；道路两侧的冬青叶盖上寒霜；来往的行人步履小心；小朋友们嬉笑穿梭；情侣们手挽手共白了头。

这个季节的北京银装素裹，浪漫且有情调。

万佳乐吃完饭没急着走，因为店里放了部前两年上映的网络大电影，也是她的电影处女作。

戏份不算太多，演技也生涩。

但胜在故事温馨，人设出彩，在前两年也算是有过小小的讨论度。

剧里的生活平淡而细腻，没有背刺；没有雌竞；也没有算计。

所有的人物都铮铮，且昂扬。

可反观现实里的这几年，万佳乐撑着下巴自嘲地笑了笑，简直稀碎一地。

电影还在播放，可她却没了观看的兴致。

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万佳乐转身走出了小馆。

屋里屋外简直像是两方天地。

屋外的寒气和冷漠进不到屋里；屋里的和煦也浇不透屋外的冰天雪地。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步履匆匆，一刻不停，仿佛又是对这极端天气又变得无比厌弃。

朔风迎面扑来，万佳乐的脸被刮得生疼。

她将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鼻唇，埋头往家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尽头时，又猛然想起来冰箱里上次买的冷冻速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于是决定在街口买个煎饼带回去，明天吃早午餐的时候用饼铛重新热热就行，省得还要早起下来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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