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陆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而专注，沉默少许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斟酌着缓缓开口。

“当年我决定离开，不仅仅是因为你因为那件事，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又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场悲剧，那时的我很痛苦，所以才不得不离开。”

俞扬眼睛睁大，下意识抓住了重点：“悲剧？”

秦陆的嘴角下垂，眼神流露出浓浓的哀伤：“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刘晨有个哥哥吗？”

俞扬点点头：“我记得，你说过他是因为一场医疗事故去世了。”

秦陆的神情变得凝重，他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实际上，他死于自杀。”

“而我……是他尸体的第一发现人。”

俞扬瞬间一愣，表情凝固，声音有些干：“他为什么要自杀？”

秦陆看向窗外，视线落在远处的万家灯火，黑沉沉的眼眸似乎正透过那些烟火气穿越了悲凉的时空，回到了记忆里的那段无限遗憾里。

“刘晨的哥哥叫刘清，八年前他前往贫困地区助医三个月，原本还有一个周就能回来，谁承想有一天他接了一台紧急手术，患者情况危重来不及做术检就被推上了手术台。医护曾向家属再三确认他是否患有传染性疾病，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手术很成功，患者的命保住了，刘清却在术中不小心被手术刀割伤了手指。术后，他有做及时清理，但还是过于侥幸了。三天后，县医院才发现患者感染了艾滋，家属也终于承认他是被同性恋人传染的病毒，当时否认的原因是怕医生会拒绝救治。可他们从没想过，三天，早已过了最佳阻断期，即便用了最好的阻断药，半个月后，刘清还是确诊了。”

俞扬难过地说：“所以他是因为生病了才……”

秦陆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俞扬：“不，他不是死在疾病，而是死于梦想。就像你先前说的那样，确诊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当其冲便是不能再做一名医生了，也再也无法站在他热爱的手术台前，甚至是刘叔叔亲手签署了他的解聘书。但他还是苦苦哀求，希望能暂时保留他医生的身份，至少让他以这个身份度过8月19日这一天。”

俞扬深吸了一口气：“8月19日，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中国医师节，他想最后一次名正言顺的过完这个节日。”秦陆的头微微低垂，肩膀也耷拉着，嗓音带着微微的颤音。

“只是我们谁都不曾想到，他会选择在这一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一名完整的医生的身份，也印证了刘叔叔当初给他们两兄弟取名的初衷……”

洁身自守，初心不渝。

俞扬眼酸的厉害，眼前有些模糊，他靠近秦陆，伸手试探着握住对方微凉微颤的手背。

秦陆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变得无比荒凉。

“那天刘晨在C市参加歌手选拔赛，他给刘清写了一首歌想现场直播给他一个惊喜。所以在刘晨演出半小时前，我独自一人赶到清哥的住处，只是我按了半天门铃都没人开门，便自作主张用密码开门进了屋。我是在卧室里找到他的，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穿着白大褂，双手交握着一株白色的康乃馨，神情安详地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我喊了他几声他没醒，于是便上前推了他一把，那个触感我永远都忘不了，僵硬的……冰凉的……就像……就像一株枯木，了无生气……”

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

床头的药瓶，掉落的手机，话筒里哭喊不止的刘晨……

还有尸检以后才发现他衣服之下已无完肤的自残行为，刘清甚至怕出血不小心传染别人，他的自残都恰到好处的没有皮肤破损，只有一片又一片骇人的青紫痕迹。

温热的液体溅在手上，俞扬忍不住抱住他不停抖动的肩膀：“别说了秦陆……别说了，别再说了……”

秦陆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头一偏靠着俞扬的肩膀。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对同性恋是极度排斥的，我把他们当成了万恶之源。因此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你，也不知该如何去消解那段记忆，所以才不得不选择离开。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哪怕是在最初我也不曾厌恶过你，你对我来说终究是不同的。”

俞扬喉咙发紧：“我、我相信……”

秦陆又道：“其实，无论你是否是同性恋，我或许无法真的认同，但我愿意选择尊重。在美国读书这几年，我也明白了爱不分性别，更了解了病与群体无关，但我还是庆幸你能回归正途，毕竟同性恋的路太难走了，我希望你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俞扬不着痕迹的移开肩膀，肩头的那片温暖瞬间凉了下来，他苦涩地说了句：“确实很难走……”

他很想告诉他，一个正常的家庭，不是因为性别，也不是因为孩子，唯一的纽带其实是爱。

但他不能，因为同性恋者永远也说不通异性恋者，而且他也没有那个立场去改变秦陆的想法，尤其是在他遭遇过那样深刻的重创之后。

他的暗恋，注定是一场徒劳无果。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

俞扬望着墙上的挂钟，秒针一顿一顿的顺时针前行，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距离八点的时间越近，他的呼吸和心跳就愈发的紊乱。

同样紊乱的还有秦陆，他手里一直紧紧握着手机，先前他给刘晨发了消息，检查结果一出来就用微信的方式通知他，不要直接来病房通知，他怕结果不好俞扬会崩溃。

19：36分，秦陆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手一慌险些没抓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俞扬像是有心理感应般，他小声开口：“秦陆，你说现在会不会有结果了？”

秦陆的喉结滚了一圈，空着的手猛地抓住俞扬的手腕：“俞扬，无论姓赵的检查结果如何都不能代表你一定会被感染，毕竟我们处理的很及时。”

“嗯，我知道……”

俞扬的病号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套着他纤瘦的身体，闻言他默默地低下了头，领口大大的敞开着，露出他苍白细长的脖颈和流畅硬朗的锁骨，显得他整个人落寞又无助。

秦陆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将俞扬拉进自己怀里，十分用力地抱紧他。

“俞扬，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没关系！你还有我，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也会一辈子照顾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好好的活着，你能答应我吗？”

这个时候，俞扬已无力推开他，甚至十分贪恋这份难得的温暖，他难得放纵地将脸埋在秦陆的颈窝处，细细嗅着那股淡淡的薄荷香和烟草气，冰与火缠绵着涌入肺腔，清辣辣的让他感受到自己还在好好的活着呢。

他想活着。

为了让妈妈安心。

为了能继续注视这么好的秦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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